爱吱声

标题: 蒲公英 [打印本页]

作者: 老北 时间: 2012-1-13 10:41
标题: 蒲公英

老天还是喜欢完美的，不忍心让大家在无雪的冬季度过这干燥的冬天。终于，世界变得白花花的一片，所有的沟沟壑壑，所有的痛苦和丑恶都被掩埋，只有孩子们的笑声在洁净的空气里回荡。

那对带着小小的孩子的弹棉花的夫妻没有来，小小的场地也在一片洁白下消失了踪影。他们在干什么？是抱怨老天耽误了他们的生计，还是和孩子一起快乐的堆雪人呢。不论干什么，我都祝福这些清贫而快乐的生命，他们不想那些高深的问题，只想着如何才能温饱，他们不企求这世界能给予他们什么，只是以一股顽强的韧劲卑微而执着地活着。相信，如果哪一天灾难来临，他们的生命也会和我们一样无声的飘逝，甚至可能比我们逝去的更快，但是，至少现在他们有着清贫的快乐。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写下下面这篇小记。愿上帝保佑吃饱饭的人民和尚没有吃饱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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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到了年根，空气依然冻得硬邦邦的，即使缩头缩脑在厚厚的鸭绒中，却还是抵抗不住那冰凉。迫于生计，每日还是早早挣扎着挪出温暖的家，漠然地踯躅在灰暗暗地路上，没什么变化，早起晚归，看路边草地，一天天变成怪异的黑。

一天，                惊讶地发现黑黑的尘土与垃圾中出现干干净净、灰灰的一块。

再一天，灰灰的方块中有两个人在活动。一对年轻的夫妇，20出头，脸上露着快乐的笑容。男的在麻利地用一堆木条木块组装着什么，女的则用一把秃头扫帚耐心地一下下清扫着地面。

风刀子一样，我打了几个哆嗦。衣衫单薄地年轻夫妇已经是颤抖了，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跺着脚，嘴里喊着什么，打打闹闹，脸上依旧是快乐的笑。

隔天再看到他们，已是繁忙的样子。地上立着一个牌子：翻新棉絮。男的把一堆一堆地发黑的棉絮放在木头拼起的机器上，两脚飞快地蹬着，白白的棉絮就一片片吐了出来。女的则在灰灰的地上铺了一大块布，把翻新的棉絮一片片细心地码在布上。于是，灰灰的路边就出现一片耀眼的白。女的用一条细细的竹枝在这片白上东捅捅、西戳戳，仿佛站在云际一般。

活很多，两人脸上都出了汗，也顾不上打闹了，偶尔交换一下眼神，男的总是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女的抿嘴一笑，脸红扑扑的。

这对年轻的夫妇，就这样成为路边的一道风景。空气觉得也暖了许多，莫非是他们的笑颜把老天感化了？

每天经过他们身边，总是把眼光投过去。很奇怪，为何对这世上风景已经麻木的我会去关注这对年轻而劳碌的夫妇？

看他们不知疲倦地蹬着、码着，看他们和身边一圈闲散的老头老太太快活地聊天，看他们偶尔休息时，男的搂着女的，晒着太阳，喃喃着，幸福着，身上洒满阳光。

后来，女的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男的再也不肯让她跪在地上码棉絮了，女的就不情愿地站在男的身边，眼波温柔地看男的吃力地蹬着、码着，抱来旧棉絮、抱去新棉絮。偶尔偷偷帮着抱一把，却总还来男的严厉的训斥，便不敢再动，无辜又无奈地立着，心疼地用衣袖拭男的脸上的汗，男的便扭头笑一笑，继续挥汗如雨地干着。

有时候，女的买来热腾腾地包子，小心的一口一口地吹凉，夹给男的吃。男的很乖、很听话地咬着、嚼着，感激地对女的点点头，女的就快乐地抿嘴笑，脸依旧红扑扑的。

突然觉得尘封的心里有了一丝颤动，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看身边的妻，她也盯着我。不觉双手握在一起。

想起刚毕业时牵手走过的那段艰苦岁月。婉拒了双方父母的赞助，我们独立开始建设自己的家，清贫而快乐地生活着。没有办婚礼，甚至没有请北京的亲戚、朋友吃一顿饭-――没有钱，她把仅有的几千块钱，为我买了套音响。住在仅能容纳一张床的蜗居，没有富丽的家具和舒适的席梦思，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没有闲钱，最艰难时，一天只有7毛钱菜金，但那时并不觉得艰难和痛苦，每天商量如何把7毛钱的菜做的花样翻新，清新可口。为了挣点额外收入，每周要两次骑车从劲松到左家庄。每次我都早早把自行车打好气，然后两人一起顶着艳阳或迎着寒风穿行在北京街头，我们说这是最好的兜风啊。偶尔，她骑累了，我就把手搭在她肩上，助一把力，她却装出不肯的样子，努力地骑到我前头，直到我追上，强行推着她，她就冲我顽皮的笑：这是你自愿的啊，我可没求你啊……。

生活一天天过去，每一个如血的黄昏，我们牵手踏着夕阳散步，看脚下两个巨大的影子往前走，紧紧依着，心中总凭空有一种感动。

生活并不需要一定在生死契阔中才有感动。

如今，生活不再那么艰难，不用为每天吃什么绞尽脑汁，不用窝在斗室里睡坚硬的床。但也再没有时间骑着单车嘻嘻哈哈穿行闹市，累了让她把手搭在我肩上；再也没有时间踏着夕阳散步，因为总是要在夜色朦胧时，才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小区，看自家黑糊糊的窗，心里有点酸楚。然后机械地锅碗瓢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公司这个人升官了、那个人辞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的心也变得灰灰的，疲倦而惯性地生存着。不再为什么去感动，也不再为什么伤神。除了疲倦，所有的感觉已经麻木。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喘着气看路边的柳叶一丝丝地变绿。

看着这对快乐而清贫的夫妇，我依稀感到什么。我们究竟得到什么，却又失去什么。象歌中唱的那样“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还记得那个快乐的渔夫的故事？别人忙忙碌碌时，他悠闲地叼着烟斗，躺在船上晒太阳。别人问他：这么好的天气，干吗不出海打鱼？他问：打鱼干吗？打鱼可以卖呀，有钱就可以买艘游艇，舒舒服服地晒太阳了。渔夫问到：那么我现在在干什么呢？也许快乐总是在清贫的土壤中成长，当你终日为物欲奔波时，快乐的小苗已开始枯萎。

   罗大佑有一首歌叫《蒲公英》“对雨说的是你无言的话想着你的心事  风里雾里你曾昂然伫立  等着命运的消息  阳光中是否有你真挚的爱  露水里是否有你喜悦的泪说过了蝴蝶你    别再迷恋我的芳香  朝阳向你绽放它的微笑你的永恒的憧憬。”

   朴实无华，生活的真谛莫非本来就是这样？

   如果以后我们写回忆录，一定要把他们写进去，妻对我说，眼睛望着那对快乐的夫妇。

   一定。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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