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舞》的欣赏和漫谈 - 爱吱声

坛里张教主的好文《浪漫主义和巴黎》里面提到，“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听邀舞”，又言“这是圆舞曲脱离了伴舞的地位，第一次打败了众多小三小四小五，以正室的身份，出现在音乐作品中。后来的约翰施特劳斯童鞋的维也纳圆舞曲风格，也正是起源于此。”然而张妹妹钟情于伟大的弗雷德里克老师，对于《邀舞》一曲的解说并没有深入展开，仅仅留下了聊聊数语的评论和一帧音画让去我们寂静聆听和体会。

在浩淼的西方古典音乐的历史中，《邀舞》真的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吗？《邀舞》的作曲家卡尔·玛丽亚·冯·韦伯（1786-1826）是一个只活了40岁的音乐家，贫穷的跛子，还有，他是莫扎特妻子的堂弟。韦伯1819年娶了Caroline Brandt，Caroline是韦伯之前创作的一部歌剧里面的女高音歌手，婚后几个月的幸福生活，激发了音乐家的创作灵感，韦伯写出了他最好的最为流传的钢琴曲《邀舞》（Invitationto the Dance）献给他的妻子。《邀舞》这个名字，并非后人对原曲的穿凿附会，而是确切出自韦伯的本意。韦伯曾边弹此曲边向妻子阐释作品的音乐意蕴，为后世准确理解，改编和演绎这首作品留下了极为珍贵的依据。

【00：22】大提琴优雅的低音仿佛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迈着方步踱入大厅，【00：32】绅士的目光被黑管柔美的高音代表的女子吸引。【00:44】绅士走向女子，邀请女子共舞一曲，【00：56】黑管柔美的音符从高音区滑落下来，代表着女子出人意料地回绝了绅士的邀舞。【01：10】绅士并未气馁，保持着风度和仪态对女士展开了再一次的邀请，接下来是两人的交谈，彼此熟悉，然后是两人越谈越投机，女士被绅士的真诚和执着所感动，【01：49】终于Clarinet女士接受了Cello绅士的邀请，两人缓步进入舞池。

音乐响起了，舞会开始了。此时进入了全曲结构里最重要的首部。【02：06】前8小节是《邀舞》一曲的核心乐句第一主题，这是整个乐队所有乐器的全奏，力度在ff（最强），华丽欢快的音乐标志此时舞会的气氛只能用热情、热烈、热闹这样的形容词来表达；这一句的旋律在这首短短8-9分钟的乐曲里重复再现了4次，可见韦伯先生对于这个旋律的抑制不住的喜爱，这一句也成为了《邀舞》一曲的招牌旋律。当我们听见交响乐队里面所有的乐器以3拍子的节奏，用最强的音量，以优雅的切分踩在分解和弦上，在两小节内爬升3个八度，然后再用两小节的时间轻盈地从高处滑落下来这样的美妙的音乐的时候，我们绝对知道是韦伯先生的舞会开始了。

【02：47】这里仍旧是首部的一个段落，作者的描述和改编者对于乐器的选择运用非常简洁和明快，让即使不懂古典音乐的听众也能理解作者的本意。长笛和短笛奏出流水般轻盈流畅的旋律，仿佛鸟儿在枝头的歌唱，又仿佛是舞会中姑娘们快乐的银铃般的笑声；【03：07】然后是全部的大提琴用ff奏出上行的音阶，这也许是绅士们的齐舞，雄壮威严。然后是重复，首部内的第一主题再现，一切都是丝丝入扣，有条不紊。

【03：47】从这里开始进入了乐曲的中段，是一个单二结构。前面两分钟是一个看似独立的圆舞曲部分，在这一段里面，音乐的力度明显减弱，旋律从热烈华丽变得优美舒畅，显然舞者们变换了他们的舞姿，不那么假惺惺了的端着了，放松了的舞姿就优美多了。【04：58】一只双簧管和一只巴松的重奏为这段音乐增加了几分田园般的诗意；旋乐和木管乐器们交替的打着三拍子，过了一会，铜管乐也居然跑过来参加打拍子。法国巴黎歌剧院著名指挥家斯坦尼斯拉斯曾经说过：“铜管乐的声音要亮一点，象打雷前的闪光”。可是这里音乐家柏辽兹显然对韦伯和听众们开了一个玩笑，虽然铜管乐们用了最弱的pp力度，听起来仍然是那么笨拙，柏辽兹是否打算揶揄一下某些男生们的可笑的舞姿？

《邀舞》原来是韦伯先生的钢琴作品，经过了法国的音乐大师柏辽兹改编成为了交响曲。原来在1841年，柏辽兹受命排演韦伯的著名歌剧《自由射手》。当时的音乐界对于编排歌剧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在歌剧的第二幕要加入一段舞曲的旋律，这段加入的舞曲可以不是歌剧原作者的作品，加入别人的东西不算是失礼和侵权。虽然如此，柏辽兹还是选中了韦伯的钢琴曲《邀舞》，他决定把这首钢琴曲改编成交响曲的演奏版，加入《自由射手》的第二幕中。

柏辽兹的名气比韦伯要大多了，Wiki上介绍柏辽兹的时候说：“音乐学者们和指挥家们不断地指出，在柏辽兹丰满华丽的音响当中，永远不缺少典雅纯正的旋律和对于强大的戏剧性力量的控制，柏辽兹的风格充满诗意，他极富创造力，大大改革了管弦乐作品的创作方式以及管弦乐队的编制和表现力，他的作品具有贝多芬式的辽阔刚健的气魄，复调写作技巧精熟，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他极其出色的配器法。”还是托法国巴黎歌剧院著名指挥家斯坦尼斯拉斯大师的福，我听过的柏辽兹的作品大约只有那首著名的《拉科齐进行曲》，还闹不明白柏辽兹的这首曲子为什么叫《拉科齐进行曲》，从它的原名看应该叫《匈牙利人进行曲》（HungarianMarch）。无论如何，我的确感受到了柏辽兹音乐的气魄，结构的严谨、配器的精心，华丽和丰满，由柏辽兹大师给韦伯先生的钢琴曲编曲成为交响音乐，的确是不二人选，当然柏辽兹大师也不负众望，经他老人家改编的《邀舞》，确实是锦上添花。

柏辽兹把这首钢琴音乐从降D大调改成了D大调，这下子让交响乐队里面的很多人松了一口气。因为韦伯先生的原调降D大调如果直接植入交响乐队里面会让很多管乐的乐手吃不消。这让我想起我从前有个朋友是吹中音降E萨克斯的乐手，他吹C调F调降E降B的时候都是小菜一碟，如果吹流行音乐里面常见的E调D调G调的时候指法就麻烦多了，如果吹B调降D这种不常见的调性大约就要死人了，复杂别扭的指法会让人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了。当然，作为专业的交响乐团的乐手，应付复杂的指法是必须的，然而让专业音乐家们无能为力的是，乐器的先天缺陷是难以克服的，复杂指法下的管乐乐器通常会有音色不纯或者音量不足的问题，而某些乐器的音量不足又会影响的整个交响乐团的音量平衡，这就是乐曲的编曲或者指挥要考虑的问题了。比如，这次维也纳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的演出规模编制是“双管制规模”。即：所有的木管乐器都是两支，与之搭配的14把小提琴，6把中提琴，4把大提琴，2把低音提琴和其他铜管乐打击乐等乐器的数量都是有严格的规定，不能随意改变的。所以，如果铜管乐器的音量不足，就会影响演出的整体效果，更别提某件乐器容易冒泡或者走音了。好在柏辽兹的周全考虑，把韦伯的《邀舞》从降D大调改为D大调，方便了演奏，同时也为各种乐器提供了单独充分的表演空间，真是皆大欢喜。在韦伯先生的《邀舞》钢琴曲里面，第一主题响起的时候，钢琴家需要在每一拍里面同时砸响六个琴键来模拟宏大的舞会场面，但是经过柏辽兹改编的交响曲，即使中型规模的双管制乐团，都会有超过六十名乐手，（四管制规模的交响乐团会有一百多名乐手）当六十多件乐器用ff力度齐奏的时候，那种华丽和丰满是不言而喻的。与之相比，韦伯先生的钢琴曲也未免过于清汤寡水了吧。

回到欣赏《邀舞》本身，从乐曲开始到这里，都保持在D大调上面，从乐曲中段这个单二结构的第二部分开始，乐曲进入了一个调性多变的部分。转调是音乐色彩的变化，大调小调的转换，强调的是调性的对比，使得音乐色彩缤纷，变幻无尽；连续转调，调性的二度或者三度递增，能使音乐层层递进，情绪高涨。【05：46】乐曲转为f小调，音乐里面添加了一丝不稳定，紧张的色彩，显然是舞者们变换了舞姿，打算玩点有难度有技巧的花样。【05：59】乐曲转为降D大调，弦乐快速的音阶上行加上定音鼓在这里不断的烘托使舞蹈变的异常的热烈和精彩。舞蹈者们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高难度动作。舞蹈者显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热烈。【06：11】乐曲又转回不稳定的f小调。【06：18】旋律在展开，调性开始爬升，转为明亮的A大调。【06：47】旋律在回归，转为降D大调，差一步就回家了。【07：20】常见的小二度转调，回归到本调D大调上，招牌主题再次奏响，乐曲进入了末段，即第三部分的再现部。在这个短短的再现部里，音乐首部的全部三段相对独立的圆舞曲都在这里惊鸿一瞥，然后第一主题再次响起，这是最后的舞蹈，乐队全奏，美丽的舞会在辉煌的气氛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