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吱声

标题: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打印本页]

作者: xiejin77    时间: 前天 07:07
标题: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8 j- w2 c8 }& z
4 b: I$ w, q5 [; b$ ^1 T2 a" L1 C5 s1 w2 z% S2 \

$ t9 Y6 T; |8 B" S* r- b; O
引子- H" w: Z: z0 }. m5 ^

2 j! o: k* u# v% j' b* `
洛水汤汤,奔流向东,将神都一分为二。 水北是皇城宫阙,是达官显贵的里坊,是权力与秩序的象征,是传说中的“天阙”。
水南是杂乱无章的民居,是百工百业的汇集地,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栖身之所,被洛北的贵人们鄙夷地称为“尘泥”。 尘泥里,生出过无数梦想,也掩埋了无数尸骨。 这是一个关于飞翔与坠落的故事。一个少年,试图用一对洁白的翅膀,挣脱尘泥,飞向天阙。他飞得很高,高到看见了云端的幻梦,也看见了深渊的倒影。 最终,翅膀折断,烟火散尽,一切归于尘土。
1 Y9 {( u& X  ]- e0 j2 i
) t7 V) _. x* ^$ S" N) y9 @


8 C! v2 `* B( v( u  X2 q! t+ z# X& S; u' x% [, [
第一幕:尘泥中的翅膀# q" h* ?4 k* G. P; y4 w
) n% T6 D0 {' U, G3 |3 b: v

1 X. d% U9 Y2 k
" C7 h+ n! s/ }6 a- T$ i
5 c, [6 e: G5 t# g
6 a6 l( R% {3 H# [0 `: K( l6 O

4 m7 ^# L" M( Q8 G
第一章:尘泥$ O  W" K  R0 B+ b4 b: d+ M- `

5 F- C% U/ y9 }( u; [
卯时三刻,神都的天光尚未撕破最后一层夜幕,南市的空气里,腐烂的菜叶、隔夜的酒酸与牲畜粪便的气味已经先行醒来,混成一团黏稠的、挥之不去的浊气。这股浊气,是南市的呼吸,也是它的命。
" x4 {4 M$ k5 F  C( Q1 s% O
阿郎如往常一样,在浊气中穿行。

9 D, }$ B9 ^6 w/ D& b
他是一名净街人,神都最卑微的行当之一。他的工作,就是在这座庞大城市最混乱的角落,追赶黎明,清扫一夜积攒的污秽。他如同这座城市沉默的清道夫,每日在他人酣睡时,与城市的排泄物打着交道。
) K# G5 I( S3 ]/ q  |
南市的街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人与牲畜踩出来的泥沼。阿郎的木屐踩在坑洼里,溅起的不是水,是混着鱼鳞、酒糟和不明秽物的黑泥。他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处,仿佛脚下不是泥泞,而是需要小心翼翼丈量的领地。与他同行的其他净街人,大多面容麻木,动作敷衍,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有气无力的沙沙声,不过是将垃圾从街这边挪到街那边。

" P: P) o: p6 y9 U  N7 G% V  h
阿郎不是。
% I8 z' w  ?' T
他的动作与周遭的混沌格格不入。他用一把短柄的竹扎扫帚,一寸一寸地扫,腰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遇到顽固的污渍,便蹲下身,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磨得光滑的木片去刮。他的指甲缝里总是干净的,但指关节却因常年浸泡在冷水和碱液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像一串未熟的浆果。

8 ^. H# q+ [4 R# Z6 n
今日,他在“张屠户”的肉案前停了下来。案板下的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血水和碎肉浸淫得油滑发亮,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别的净街人,到此处都是绕着走。阿郎却提着木桶,一遍遍地冲刷,直到石板现出青灰本色,不再打滑。他干活时,脸上没有表情,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个苛刻的匠人,在打磨一件不容有瑕的器物。
* l) O9 H/ S$ u
肉铺的张屠户打着哈欠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光着膀子,露出满是横肉的胸膛,嗤笑一声:“阿郎,你就是把这地舔干净了,它也是南市。脏,是这儿的命。你跟命过不去,不是傻就是疯。”

" e3 Q! {: C1 I3 }4 D7 G
阿郎没有抬头,也没有争辩。他只是将洗好的抹布拧干,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工具——扫帚柄,木片,木桶的提梁。仿佛在擦拭一件祭器,而非谋生的家什。他身上的粗布衣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浆洗得发白,与这南市的油腻底色形成一种刺眼的分离。

: y5 _+ L7 X- F- F, Z; p0 B
收工时,天已大亮。南市活了过来,喧嚣像一锅沸水,将所有声音与面目都煮成模糊的一团。货郎的叫卖,车夫的吆喝,赌徒的咒骂,孩童的哭闹……阿郎背着他的工具,逆着人流,沉默地行走。他像一滴油,被迫混入水中,却始终保持着与这锅沸水的疏离。

  b2 o# ]4 t; E: R1 b: ]0 n
他看见一个乞丐从食客掉落的碎饼上碾过,却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塞进嘴里;看见两个妇人为了半根葱当街扭打,满嘴污言秽语;看见坊卒收“平安钱”时,一脚踢翻了老婆婆的菜篮子,散落一地的青菜被路人踩得稀烂。

1 w/ K: Q3 v; a2 ?" o* f/ G
这就是南市。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抛弃所有体面,像野狗一样争抢、撕咬,将自己弄得和周遭的泥泞一样肮脏,才能活下去。
9 q* c8 z$ c; c+ O0 n; R  L9 |  d
阿郎加快了脚步。他穿过最混乱的巷子,回到自己栖身的棚屋。那是一间紧挨着坊墙、用烂木板和油布搭起来的窝棚,矮得直不起腰。但棚屋里,却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执拗的洁净。地面用黄土夯实,扫得一尘不染;破旧的被褥,叠得有棱有角;吃饭的瓦罐,内外都刷得能映出人影。这小小的空间,是他对抗整个南市污浊的最后堡垒。

! @1 R* ]. v! B  r( x, T# b! N
他放下工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来一桶冰冷的井水,在棚屋后,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地冲洗。冰水冲刷着他瘦削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掉沾染了一早上的浊气。他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烫,才停下来。
' o9 {* J; j! r8 h& b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三层的物事。布包里不是钱,不是食物,而是一根洁白的鸟羽。

' ]# I6 _2 j& d. x3 _8 R% [, u
他坐到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羽毛,对着天光看。阳光穿透羽毛上细密的绒,泛起一层圣洁的光晕,不属于这片尘泥。

; g6 Q3 E, W, @
他抬起头,望向被南市密密匝匝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在那片狭窄的蔚蓝里,留下一道自由的剪影。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活着的情绪——一种近乎于饥饿的,对那片高远洁净之地的渴望。
& F* f: R! \+ n5 K  y: {7 q
有传言说,洛水之南,那些达官显贵正在修建连片的别业。那里亭台楼阁,纤尘不染,连路上的石子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圆润光滑。阿郎想象不出那样的景象,但他固执地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干净的。连钱,都应该是干净的。

7 `6 p1 P! E1 s9 `$ s
他握紧了手中的羽毛,仿佛握住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要离开这里,用一种最干净的方式。

" m  C. V! p% R" O

) e( @0 I$ G5 Z; V" H8 Z

6 p* c  Q( k- }& _) m4 r
: m6 _/ \" U: F7 K) l
第二章:鸽羽( f4 O8 `$ P/ a9 v; l

* ]# o. w0 E! s$ }9 [! ]
阿郎有一个秘密。

- V5 b: ?4 F2 t; @! Z) C' b8 V, b( I
在棚屋的墙角下,藏着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下,埋着一个瓦罐。过去的两年,他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铜板,都藏在这里。这些钱,带着他扫街时沾染的汗水和泥污,是他从南市这摊烂泥里,一点点抠出来的血汗。它们不干净,却是他实现“干净”梦想的唯一资本。
. b7 H- g; H1 k' n9 O9 {
这天夜里,他将瓦罐里的铜钱全部倒了出来,在昏黄的豆油灯下,一枚一枚地数。烛光下,他的眼神庄重而虔诚,像是在清点一场豪赌的全部筹码。
/ |1 c' s* h. G2 T6 z+ I0 k
三百六十五文。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 w8 B, t6 \3 x3 U+ J  ^" o
第二日,他告了半天假,揣着这笔沉甸甸的钱,第一次踏进了南市的禽鸟集市。这里比他清扫的任何一条街巷都更喧闹。画眉、鹦鹉、百灵,各种鸟鸣交织成一片聒噪的声浪。阿郎对那些花哨的观赏鸟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卖信鸽的摊子。

/ R* ?7 T& j8 E* U0 p! }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见他一身穷酸,爱答不理。阿郎也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骨头的眼睛,在鸽笼里仔细搜寻。他要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他要的,是那双最亮的眼睛,那种不甘于被囚禁的、带着野性的眼神。

) K0 ?% Q7 \, }7 C
最终,他看中了两只通体雪白的雏鸽。它们挤在肮脏的鸽笼一角,周围的鸽子不是病怏怏就是脏兮兮,它们却努力将自己的羽毛缩起来,保持着一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洁白,眼神警惕而倔强。像极了在南市挣扎的自己。
6 A0 f9 \6 ]/ ?- X6 Q* w# M
“就它们。”阿郎指着那两只白鸽,声音沙哑却坚定。

; d: R- M! y1 i+ H5 k' u+ U2 A
摊主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报了个高价,比市价高出三成。

/ B  X6 {2 k( A' Y
阿郎没有还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乞求,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三百六十五文钱全部掏出来,摊在手上。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只有这些,但它们,我必须带走。
8 [* G2 w1 ^, Y6 k& N
最终,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拿走拿走!算老头子我今天发善心。”

* O; s$ x6 e0 O8 g: e7 J
阿郎将几乎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这两只脆弱的小生命。他用一件旧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鸽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将它们护在怀里。

  E; X+ [/ T7 H7 G: J
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拐进了“辛氏粮铺”。粮铺的主人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此刻,守着铺子的是她的女儿,辛夷。

; c9 p* Q+ }4 b6 a: w) n6 \
辛夷正低头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她认得这个南市最奇怪的净街人,沉默、孤僻,还有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洁癖。她注意到阿郎怀里小心护着的鸽笼,和他那双布满冻疮却洗得过分干净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 Z/ ]7 y1 q# B5 N& H) N
“买些谷子。”阿郎将一枚铜钱放在柜面上,声音很低。
$ |; y4 S2 e% C1 @
辛夷抓了一把最好的黍米,用草纸包好,递给他。在阿郎转身要走时,她忽然开口:“白鸽太显眼,南市里多的是半大小子,一把弹弓就能给你换一顿野味。”

2 t9 z- f3 E2 Q# @$ h) F
阿郎的脚步顿住了。

! }& }" Y- J3 D* Q+ U/ f2 X9 z
“想养活它们,就别在巷子里放。”辛夷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意经,“去坊墙上。那里高,看得远,没人打扰。”
. n: y. n6 M! y0 {7 D3 M
阿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也有一丝被看穿的警惕。他没说“谢”,只是点了下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

1 z. `# b2 J: w" n  m
从此,南市高大的坊墙上,多了一道孤单的风景。每日清晨和黄昏,阿郎都会爬上数丈高的墙头。在他脚下,是喧嚣污浊的南市;在他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 G( ?0 ~( _2 d$ q- h; D  Z
他就坐在这尘世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将那两只白鸽放出。他给它们取了名字。一只叫“云”,一只叫“月”。云和月,是天上最干净的东西。
7 c' t6 q# A% Q! S+ ]* `
他看着它们从一开始的蹒跚学飞,到后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化作两个洁白的光点。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会变得无比柔和。仿佛那两只白鸽,承载着他自己沉默的灵魂,挣脱了这片尘泥的束缚,飞向了那个他向往的、干净的世界。他喂养的不仅仅是鸽子,更是自己的希望。

& \+ @, X7 K7 D* D+ L3 z+ F3 I6 v/ [6 D  M9 D) p) L4 D2 t  o+ n

0 V1 }+ e/ V) R% O+ D9 b$ R
作者: xiejin77    时间: 昨天 08:39
第三章:初信
& l& B7 P+ T- W/ o( ]( d6 h# k! i7 v' d+ \+ W

2 z, F- g* g- H7 j1 o6 `; S6 l  O! x+ g* `; e: s# e1 n
机会,有时就藏在别人的意外里。
城西的“回春堂”药铺,王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味救命的药材“血余炭”用尽,急需从城东的同行“百草轩”那里调货,偏偏常用的信脚儿(信使)昨日在酒馆跟人斗殴,摔断了腿。
“掌柜的,南市坊墙上,有个小子养了两只白鸽,飞得快得很!”一个伙计想起坊间的传闻,提了一嘴。
王掌柜将信将疑。一个扫大街的穷小子?能成什么事?信鸽这行当,讲究的是血统和驯养,岂是穷小子能玩得转的?但眼下病人危在旦夕,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阿郎被带到王掌柜面前时,掌柜的疑虑更深了。这少年衣衫陈旧,沉默得像块石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寒气,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一刻钟,送到城东‘百草轩’,再把回信带回来。成了,这十文钱就是你的。”王掌柜将一卷系着红绳的信笺递给他,语气里满是不信任。他故意把时间说得极短,就是想看这小子的斤两,同时也给自己留了点后手的余地。
阿郎接过信,没有说话。他小心地将信笺纳入一个随身的小竹筒,转身离去。
他没有直接去坊墙,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棚屋。他打开鸽笼,轻柔地抚摸着“云”的羽毛,低声说:“云,去吧,快去快回。”
“云”发出一声清亮的鸽哨,振翅而起,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冲上云霄,瞬间消失在天际。
阿郎站在原地,仰望着天空,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不仅是十文钱的生意,这是他用三百六十五文钱和无数个日夜的期盼,赌上的一场证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药铺的伙计不时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讥笑。一刻钟,别说飞个来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未必能到。
突然,天际出现一个小白点。
那白点由远及近,迅速扩大,带着锐利的破风声。是“云”!它稳稳地落在阿郎的肩头,脚上系着回信的竹筒。比王掌柜要求的时间,快了不止一倍。
当阿郎将回信递到王掌柜手上时,对方脸上的惊愕一览无遗。他反复确认了回信的内容,才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郎,又看了看他肩头那只羽毛纯白、眼神凌厉的神俊白鸽。
“好!好小子!有本事!”王掌柜大喜过望,爽快地数了十文钱给他,甚至还多加了两文。
阿郎接过那十二枚铜钱。钱还是铜钱,入手却感觉分外不同。它们没有沾染街市的油污,没有混杂讨价还价的口水,更没有来自施舍的怜悯。它们轻盈、光亮,带着天空的气息。
这是他第一次,挣到如此“干净”的钱。
他捏着这十二枚崭新的铜钱,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骄傲和局促,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巷口那家“半两食铺”。铺子很小,只有三张桌子,却在浑浊的南市里,显得格格不入。空气中没有油腻的酸腐气,只有纯粹的骨汤香,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发亮,仿佛能映出人影。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姓韦,话不多,手脚却极麻利。他看见阿郎,注意到他那双洗得过分干净的手和身上那件浆洗发白的旧衣,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一笑:“小郎君,吃点什么?”
阿郎有些紧张,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芼面。他将那十二文大钱郑重地放在桌上,韦掌柜找钱时,特意从钱匣里挑了几枚最干净的铜子给他。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汤清面韧,撒着碧绿的葱花。阿郎吃得很慢,很认真。这碗面,不仅是成功的滋味,更是一种被平等、体面地对待的温暖。这间小小的、干净的食铺,和他内心深处那个“干净”的梦想,第一次产生了共鸣。
他吃完面,将碗筷摆好,才起身离开。他靠在墙边,看着在笼中安心啄食的“云”和“月”,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干净的、不含杂质的笑容。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间茶肆二楼,南市的坊正刘三爷,正和几个泼皮闲汉喝着茶。刘三爷用下巴指了指阿郎的方向,对身边人懒洋洋地说道:“瞧见没,南市这泥塘里,又冒出个会扑腾的泥鳅。”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道:“三爷放心,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一个玩鸟的穷小子,还能飞天不成?他那翅膀再硬,也飞不出爷您的手掌心。”
几人哄笑起来。在他们眼中,阿郎的成功,不过是为他们发现了一块新的、可以榨油的肥肉。
8 ~2 s, D$ A# Y- l4 N

7 a, W& J+ F- p% _

, [* t+ d$ }7 g2 Y; o
第四章:辛夷
0 F% S8 d4 D: E; F3 r) e) M
: p' }! G- I+ f7 s( @. v( g  j5 b) y9 }2 ~2 H8 _& i& T# {- z* R3 f

  e& y& I# t$ K+ D3 D! T
品尝过成功的甜,阿郎决定去感谢那个最初给予他善意指点的人。
他揣着两文钱,再次走进了辛氏粮铺。这一次,他的背脊挺得比以往更直。
辛夷依旧在柜后,神情淡然地整理着货品。见到阿郎,她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米还是谷?”
“最好的谷子。”阿郎将两枚崭新的铜钱放在柜面上,补充道,“还要多谢你,它们很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骄傲。
辛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剥开人的外壳,直抵内里。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称好谷子,递给他。
就在阿郎以为这次的交流会和上次一样,在沉默中结束时,辛夷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成功的喜悦。
“王掌柜的生意,让你挣了十二文钱,也让你省了至少一百文钱的麻烦。”
阿郎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你当南市是什么地方?”辛夷停下手里的活,直视着他,“这里是个蜘蛛网。你每一次扑腾,都会惊动蛛网上的每一根线。你以为你凭本事挣钱,但在别人的网里,你只是一个闯进来、不守规矩的猎物。”
她的声音清冷,却字字诛心:“坊正刘三爷,他靠什么吃饭?就靠你们这些人的‘孝敬’。那些信脚儿泼皮,他们靠什么活路?就靠垄断这片地界的零碎活计。你用一只鸟,抢了他们的饭碗,还不去‘拜码头’,你觉得你能安生几天?”
阿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那点刚刚燃起的、干净的喜悦,被这盆冰冷的现实之水,浇得一干二净。
“我凭我的鸽子快,凭我的本事,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他梗着脖子,声音里是少年人特有的、不肯妥协的执拗,“那是脏的。”
“脏?”辛夷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阿郎,你每天扫着南市最脏的地,却看不懂这里最浅的道理。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道理。你所谓的‘干净’,是活人才能讲究的东西。死了,就真干净了。”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去给刘三爷送二斤好酒,再请那些信脚儿吃顿饱饭。花点小钱,买个平安。这是规矩,是南市的生存法则。”
这番话,对阿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他逃避的,他憎恶的,正是这种盘根错节、污浊不堪的人情世故。他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开辟出一条干净的路,可辛夷却告诉他,想要走下去,第一步就是把自己也弄脏。
“我的钱,只给我的鸽子买谷子。”阿郎的声音冷硬如铁。他抓起那包谷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一丝愤怒,“你的‘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转身就走,步履决绝。
辛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瘦削却倔强的身影像一杆随时会折断的标枪。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不懂……总有让你懂的那一天。”
阿郎走在南市喧闹的街头,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变回了他最初厌恶的样子。他攥紧了拳头,辛夷的话像无数根芒刺,扎得他心里生疼。
他不愿相信她是对的。
他抬头,望向洛水之南,那片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远山。他固执地想,一定有一个地方,规则是干净的,人是讲道理的,努力是能得到公平回报的。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不需要向肮脏的规则低头。
那个地方,一定不在南市。

' q& y6 x- o7 V0 h
% `5 y2 g& \1 W1 _' x
! b8 R' t7 M: o* D& _




欢迎光临 爱吱声 (http://129.226.69.186/bbs/)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