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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亦拳亦禅——说说鲁智深 [打印本页]

作者: xiejin77    时间: 3 天前
标题: 亦拳亦禅——说说鲁智深
亦拳亦禅——说说鲁智深% j. q. G* y+ b
在中国古典文学的英雄谱中,鲁智深无疑是面目最鲜明、内涵也最复杂的一个。
他浑身都是悖论:一个佛门弟子,悟道之路不靠苦修戒律,而是靠惊人的暴力、对清规的公然践踏,以及对一种更高层正义的本能执着铺就的。
他代表了野性而真实的“真性情”,与腐朽虚伪的社会秩序之间的激烈碰撞。本文要拆解的,就是这个悖论。
鲁智深代表了一种带有禅宗底色的英雄主义。在这种范式里,真正的觉悟,不是通过脱离“红尘”达成的,而是要真实且慈悲地投身其中——哪怕这种投入充满了暴力。
他的历程表明,个体与生俱来的“真”性,是比空洞的宗教或社会仪式更强大的精神力量。
所以,鲁智深这个角色,不仅是对腐败社会的批判,也是对制度化宗教内部形式主义的深刻反思。
鲁智深的核心矛盾,首先就在他的绰号里: 花和尚。
这个绰号本身就是个悖论,精准概括了他的复杂。“花”,直接指向他遍布上身的锦绣花绣。
在宋代,纹身往往与罪犯、军汉这些边缘群体挂钩,这个定位,当即将他甩出了主流社会。同时,“花”在俗语里,也有浮华、不受约束甚至放浪的意思,这与“和尚”代表的苦行、禁欲和庄重,形成了刺眼的对立。 所以,这个绰号不只是外貌素描,更是他叛逆身份的精准总结。
作者把他放在众好汉之首详述,其分量不言而喻。通过这个行走于世的矛盾体,施耐庵开篇就挑战了读者对“英雄”和“僧人”的固有认知,为全书奠定了一种超越传统儒佛框架的道德基调。
所以,鲁智深不是一个失败的僧人,而是一个用独特方式践行着佛法核心精神的“俗世菩萨”。
他的暴力是“慈悲之怒”,他的破戒是“率性之真”。
通过将他的行为置于宋代社会文化(特别是纹身文化与佛教生态)的背景下,并与林冲、武松、宋江等人对比,本报告将揭示鲁智深如何通过其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最终实现了禅宗式的顿悟与涅槃。
他的形象证明,在礼崩乐坏的时代,真正的精神救赎不来自外在规范,而在于回归内在的真实与良知。
绰号“花和尚”
鲁智深的身体,就是他性格与命运的宣言书。 那身锦绣花绣,不只是视觉标志,更是一部深刻的文化文本,记录着他的反叛、边缘地位以及内在狂放不羁的“花样”天性。要读懂鲁智深,必先读懂他这副作为文本的身体。
在宋代,纹身远非“罪犯”一词所能概括,它同时存在于国家惩戒与民间审美两个维度。 一方面,纹身是国家机器的耻辱烙印。一种叫“刺配”的刑罚,在罪犯脸上刻字,让他终身携带案底,再也无法融入主流。同时,军队也普遍用纹身来防止士兵逃亡,这让士兵阶层与底层、罪犯群体产生了紧密的社会关联。 官方行为,无疑强化了纹身与犯罪、羞耻的联系。
然而,在官方压制之外,一股充满活力的审美纹身亚文化也在蓬勃发展,尤其在城市浪子、艺人、相扑手和江湖豪客中颇为流行。
《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和“浪子”燕青就是典型,他们的纹身是个人装饰、男性气概和反文化身份的象征。这表明,纹身也可以是一种个性的彰显。
鲁智深的花绣,将他明确归入了后一种亚文化,但他曾为军官后又为僧侣的身份,让这身纹身的意义更为复杂。
纹身公然反叛了儒家正统。这首先就冒犯了儒家的金科玉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鲁智深选择纹身,本身就是对士大夫主导的伦理框架的蔑视,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游离于体制之外的自由人。
而且,纹身的图案——“花”,象征意义丰富。娇柔的花朵与他魁梧壮硕的身体结合,是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暗示了一种野性的、不受驯服的、如花草般自由生长的生命力。这与国家倡导的僵化秩序形成对比。
日本以水浒为题材的浮世绘常将他的纹身描绘成樱花,进一步强化了短暂之美与刚猛之力间的张力。他的纹身,正是其内在奔放天性的外在显现。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所谓侘寂之美的绝佳展现。
当然鲁智深的身体不只是画布,更是他伸张正义的武器。倒拔垂杨柳的神力,挥舞六十二斤浑铁禅杖的威猛,也都与其纹身形象密不可分。
他的身体构成了一个统一的、充满反抗意味的文本:纹身象征着他对社会规范的拒绝,而他的暴力则将这种拒绝付诸实践,直接作用于压迫者。
这种身体的统一性,让鲁智深从一开始就获得了行动的自由。
和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同,鲁智深无需背负维护社会地位和声誉的包袱。林冲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源于他试图在腐败体制内维持自己“体面人”的身份,从而一再忍让、妥协,直至被逼上绝路。
鲁智深则不然,他的纹身早已宣告了他对这种“体面”的放弃。作为一个已被标记的“边缘人”,他在面对不公时,无需进行复杂的利弊权衡,其反应是直接的、本能的。
因此,纹身不仅是鲁智深的外貌特征,更是其人物心理和叙事功能的基石,使他成为小说中即时正义最纯粹的化身。
正义之所在
在《水浒传》的伦理世界里,“义”是核心概念,包含了正义、公理、忠诚和兄弟情谊。 然而,梁山好汉对“义”的理解和实践却千差万别。把鲁智深的行为和其他人一比,就会发现,他体现的是一种“原初之义”——源于纯粹的同情心和本能,是个人化的、非功利的,且绝不妥协。
鲁智深的“义举”,并非出于抽象的道德原则或江湖规矩,而是一种对他人苦难感同身受的共情。
如果把鲁智深放在梁山的正义光谱上,他的位置就更清晰了。下表将其与林冲、武松、宋江三位核心人物的正义行为模式进行对比。
人物
主要动机
正义手段
与体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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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纯粹的同情心;对压迫的本能憎恨爆发性、即时性的压倒性暴力;直接干预完全无视;作为独立的道德主体行动  S; q# l1 P$ F& ~
林冲自我保全;维护个人及家庭的荣誉忍让、克制(忍);被逼至绝境后的反抗性暴力试图在体制内苟安;在所有希望破灭后才反叛
1 L8 X/ L& E! b4 A武松为兄复仇;恢复个人正义条理清晰,带有准法律色彩;先调查取证,后进行仪式性处决首先尝试利用体制,在体制失效后以自己的程序取而代之
; s: s! I+ S5 v& V宋江政治抱负;追求功名与历史地位策略性的慷慨;为达成政治目的(招安)而有计划地使用武力寻求被体制接纳和收编;将“义”置于对君主的“忠”之下
这张表格清晰地展示了小说中正义的“光谱”。鲁智深在一端,代表纯粹、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义”;宋江在另一端,他将“义”工具化,为其政治目标服务。
林冲和武松则处于中间地带。
林冲的“义”,是被逼出来的。作为体制内的中层军官,他一再忍让,希望用退让换取安宁,但腐败的权力体系却步步紧逼。他的正义是绝望的产物。
武松的“义”,是冷静的、私人的。在兄长被谋害后,他首先诉诸官府,在法律途径无效后,他便化身为执行者,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调查、审判和行刑,事后更主动自首,显示出他对一种“程序正义”的执着。
宋江的“义”,则是一盘大棋。他的绰号“及时雨”背后,是通过仗义疏财积累的庞大江湖关系网。他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一字之差,便将兄弟情谊(义)纳入了对君主效忠的纵向体系(忠)之中,最终目标是获得朝廷招安,重返主流。
在这个光谱中,鲁智深的正义之所以最纯粹,恰恰因为它最缺乏策略性。他的行为完全发乎本心,不为名,不为利,只为眼前的不平。 这种纯粹性,使他成为了《水浒传》中最为可敬、也最为自由的英雄。
非佛之佛
鲁智深僧侣身份的巨大反讽,是理解其人物深度的关键。 他公然违背佛教戒律,并非道德堕落,而是对空洞宗教形式主义的有力颠覆。若将其置于宋代佛教的现实生态与禅宗思想的背景下,其行为背后反而揭示了一种更具生命力的灵性追求。
他从踏入五台山文殊院的那一刻起,就以一种近乎欢愉的态度持续挑战着僧侣的基本戒律。
他吃肉饮酒,无法忍受寺院的清规,认为这是天性使然。酒,尤其成为他许多英雄行为和破坏行为的催化剂,象征着他那不受束缚的原始生命力。
他的醉酒闹剧是小说中的华彩篇章。他打坏山门前的金刚塑像,拳打众僧,搅得禅堂大乱。这些行为并非简单的酒后失德,而是对制度化宗教物理象征的直接攻击。
这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偶像破坏”,充满了颠覆性。
在大相国寺,他更是凭一己之力,将一棵根深蒂固的柳树连根拔起,彻底折服了一众泼皮。这一行为,象征着他拥有颠覆既定秩序的强大力量。
鲁智深这个“假和尚”,在宋代的历史背景下显得尤为真实。
当时的僧侣社群,并非一个由虔诚精英组成的封闭团体。许多僧人实际上并不住寺院,他们从事商业活动,甚至维系家庭关系。
更鸡贼的是,朝廷对佛教实施严格控制,其中最显著的便是“度牒”(僧侣资格证书)的买卖。富人可以通过购买度牒来免税,而无需真正履行宗教义务。
在这种体系中,鲁智深为了躲避官府追捕而出家,其动机虽不纯粹,却也并非孤例。可以说,当时的制度本身就在制造大量非宗教动机的“僧人”。
也正是在宋代,禅宗思想发扬光大。禅宗强调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相较于经院佛学和繁琐戒律,更注重个体的直接体验。禅宗祖师常用看似荒诞的“公案”来打破弟子的惯性思维,助其开悟。
鲁智深的人物塑造,可以被解读为一种民间化的、通俗的禅宗大师形象。
他那些看似亵渎神圣的行为,实则指向了更深层次的佛法真谛。他打碎护法金刚像,与禅宗“不立文字、不执著于相”的精神内核不谋而合。 他砸烂的,是泥塑的偶像;他践行的,才是真正的慈悲。
他的一生,是由一系列自发的行动构成。这与禅宗强调在日常生活中修行,而非在静坐中寻求开悟的理念相符。他的道路并非渐进修行,而是通过与世界的激烈碰撞来实现直觉的迸发。
所以,鲁智深的行为模式并非简单的“破戒”,而是一种对宗教形式主义的深刻批判。当制度化的宗教变得僵化,一个“最坏的和尚”反而成了最真实的英雄。
小说通过这种反差表明,真正的灵性在于内在本质和实际行动,而非对外在规则的盲目遵从。
鲁智深在表面上“非佛”,是为了在本质上“真佛”。
真心英雄
要对鲁智深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必须用到中国哲学里的一个核心概念: 真。
“真”代表了本真、纯粹、合乎原始天性的状态,是鲁智深性格力量与道德清晰性的根源。他可以说是小说中“真人”的典范,其力量来自于他完全摒弃了矫饰,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其“真性情”。
在中国哲学,尤其是道家思想中,“真”是一个极高的价值范畴,与人为、虚假的“伪”相对。“真人”是道家提出的理想人格,顺应天道,率性而为,不受社会习俗和人为道德的束缚。
鲁智深的性格与行为,完美诠释了“真性情”。
与小说中几乎所有其他英雄不同,鲁智深的内心,没有交战。
他的情绪——对不公的愤怒、对友情的喜悦、对寺院生活的厌烦——总是能直接、迅速地转化为行动。在他的内心状态与外在表现之间,不存在任何延迟或伪饰。这正是“真”的体现。
他天生厌恶一切虚伪和矫饰。他惩治郑屠,始于揭穿其“镇关西”这一自封头衔的荒谬。他无法容忍贪官污吏的伪善,也无法忍受瓦罐寺中那两个假扮僧道的恶贼。他的暴力,在某种意义上,是击碎虚伪、还原真实的力量。
晚明批评家金圣叹曾用“一片天真烂漫”评价李逵,但这话或许更适用于鲁智深。他的动机极为单纯:扶弱惩恶。他不贪财富,不恋地位,更无意于政治权力。
这种动机的纯粹性,使他成为一个“真”英雄。
用今天的心理学打个比方,鲁智深就是一个其“本我”(原始本能)完全不受“超我”(社会规则)压抑的角色。他的行动直接源于基本驱力,几乎没有经过社会利弊的过滤。
这与其他人物形成了鲜明对比。宋江几乎是一个完全由“超我”主导的人物,时刻都在计算自己的行为对其声誉和“招安”大业的影响。林冲则是一个其自然本能被过度压抑的悲剧人物,这种压抑导致了长期的麻痹和忍让,直到最后才以毁灭性的方式爆发。
在小说中,鲁智深的“无压抑”状态并非缺陷,反而成为他道德力量和判断清晰性的源泉。在一个规则本身已经腐朽的社会里,压抑自己天生的同情心去遵循这些规则,才是真正的病态。
鲁智深的真实,本身就是一种革命性的力量。
小说通过鲁智深,实际上是在倡导一种带有道家与禅宗色彩的“真”的价值观,以此来对抗当时已然虚伪化的儒家之“礼”。在《水浒传》那个黑暗世界里,官方的道德体系已经沦为“伪”,只有回归个体内在的“真性情”,才能找到可靠的道德罗盘。
顿悟圆寂
鲁智深人生旅程的终点,是他在六和寺的顿悟与安详圆寂。
这一结局并非对其暴力一生的否定,而是其合乎逻辑的必然归宿。它完美地诠释了禅宗的核心要义:涅槃存于轮回之中,一段真实而慈悲的行动人生,其本身就是一场深刻的灵性修行。
这个结局,在他初入佛门时便已被五台山智真长老的偈语所预示。最后两句至关重要: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征讨方腊后,鲁智深拒绝还朝,留在杭州六和寺。一日午夜,他被钱塘江潮信的雷鸣之声惊醒。钱塘江大潮每年准时而至,是为“信”。
寺中僧人向他解释,在佛家语境中,“圆寂”二字,正是死亡与达成涅槃的代称。在这一刻,伴随着潮声,鲁智深瞬间领悟到自己尘缘已尽,修行圆满。
他的开悟,并非源于经卷研读或静坐冥想,而是由一个来自大自然的雄浑声响所触发的、瞬间的、直觉性的了悟。
这与禅宗“顿悟”的教义高度契合。他的一生,实际上是一种无意识的、动态的修行。
他临终前留下的颂词,深刻地反映了这一点: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认识到,那个充满暴力、慈悲与真实的自我,始终就是他走向觉悟的唯一道路。智真长老赐予他的法名“智深”,其蕴含的“深邃智慧”,最终并非通过智识获得,而是通过完整的生命体验得以证悟。
小说的结尾,完美地解决了“花和尚”的悖论。鲁智深无需转变为另一个人才能得道;他只需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成为他自己。
他的怒火,从未出于私心,而始终是“狮子吼”般的慈悲表现。他的暴力,是恢复世间平衡、保护无辜的工具。
他安详坐化的结局,与梁山众多英雄或战死沙场、或被朝廷毒害的悲剧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整部小说中,他的结局是少数几个非悲剧性的、具有超越意义的终局。他之所以能获得一个“善终”,也许正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的本性。
结论
所以,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得出以下结论: 鲁智深的人物弧光是《水浒传》中最具颠覆性、也最具精神深度的一条。他雄辩地证明,在一个制度腐朽、道德沦丧的世界里,唯一可靠的向导,便是个人内在的、真实的、充满同情的天性。
他从一个底层军官到一位得道高僧的旅程,重新定义了英雄主义与灵性的内涵。
他告诉我们,最神圣的庙宇是人心,而最有力的祈祷,则是一次无私的、正义的怒火。
鲁智深不仅是水泊梁山的英雄,更是一位俗世的圣者,他没有选择逃离这个世界来寻求超脱,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贯穿其中,最终觅得了永恒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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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c7 F$ T& ?# G! h这篇文章的起源也是在知乎上翻到了”山东老慈“的文章,写鲁智深的;忍不住做了一下商榷文章。返回头来,用主要观点,攒成了一篇独立的人物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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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在此:! f2 l8 X2 r' I" q&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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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为什么叫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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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票    时间: 3 天前
以下愚见,供谢兄和诸位坛友批判哈~~% n* |; h; x' u8 Z4 k8 B+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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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民间相传原意是指少年人看了水浒就会莽撞冲动,老年人看了三国会更加老奸巨猾3 D0 Y6 |( Q3 I' F

0 G4 P- w1 S: ]; T1 P; }我的理解是,少年人是不太看得懂水浒的;生活阅历越丰富,对水浒就会理解的越深也越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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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  P; i- [, b/ g- ]8 M' a施耐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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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2 N+ O, C# {4 N4 R/ X1、很写实,非常贴地气。  比如各类武松血战鸳鸯楼那一大段杀人的情节描述,没有实操经验真的写不出来啊,最惊悚的就是“煮一条抹布”...( e$ Y. y% n7 l* h' O9 Y! }! y3 u2 X7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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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人物的内心描写,也是一个很丰富立体、水涨船高的成长过程;比如武松,比如宋江...再比如鲁智深最初的侠义草莽到最后的看穿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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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2 Z: z  U& a" I8 h' [基于以上的前提,对鲁智深的理解也就不宜过高或者过深,而是仅就施耐庵大师的原始文字解读即可。1 x9 B& w5 I7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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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的伟大,字面上来看,一群社会万象生活百态的小人物,集合在一起干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正要刻画的,是一幅宏大的画卷,是一部小说界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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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G0 T4 ]8 H2 V, a7 |3 I具体到鲁智深,小说里刚出现的时候,此人只是个豪侠粗鲁的下级军官,自身讲义气的同时,不怎么关注他人的感受,或者说也不会从内心深处真正的尊重人;武艺高强做事冲动,很难说有脑子,但不排除对付地皮流氓很有经验(寸金软骨那一段消遣,应该是惯犯);换句话说,很可能他是另一个维度的镇关西,至少在镇关西眼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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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祸后跑了,依靠金翠莲的裙带关系,从五台山到大相国寺一直放浪形骸;但因为脱离了体制,开始意识到社会上的各类生态,以及背后的险恶。 他开始成长,成熟7 R* y- G0 R-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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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侠义多次帮助了林冲,被迫落草。要注意林冲上了梁山以后,和鲁智深的关系就疏远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林冲本就未必拿鲁智深当同类,更重要的是鲁智深也意识到了他和林冲分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无法生死与共,和平时代还凑合,战乱期间谈不上太多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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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Y" f, x" x; Z. C& [从此后,鲁智深的生死兄弟变成了武松,他们才是同一类人:侠义+勇敢+抗争+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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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k7 X/ K1 l# l' s' `7 ^水浒中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没几个,施老师最后都让他们得了善果。. [* C1 h: n" j9 b

3 z" w) k6 S3 ?5 Q可以看得出施耐庵骨子里更喜欢鲁智深这一类人(也许施老师军武生涯时期身边就有这样的好兄弟),于是就把活捉方腊这件绝大功劳给了鲁智深,然后让他做了水浒中最终悟道圆满的那一个(公孙胜和李俊都不算,他们更像是逃脱)7 Z& e  l. h" \3 m

. N' w; Z! K: V2 }% c( W六合塔下,鲁智深彻底升华,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同时,读者也基本完成了水浒这部巨著的读后感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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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B" T$ M6 G1 V4 L鲁智深的招人喜欢,更重要的是他象一个真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错有鲁有看穿/ a8 ~  j* w: }% A- d+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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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俗人,最后成了一个超脱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蜕变过程更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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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施老师的伟大,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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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ejin77    时间: 前天 09:13
老票 发表于 2025-10-13 20:08
3 r8 v: f$ {( K1 @7 T4 A0 N; k以下愚见,供谢兄和诸位坛友批判哈~~

4 E( U* c5 Z# X/ H! ]5 W票兄好!回复写得太好了,又是言我所未尽之意啊,一下就直接点出了《水浒传》最迷人的几个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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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少不读水浒”的另一层意思是“少年人不太看得懂”,我深以为然。少年时看的是打打杀杀、快意恩仇;人到中年,经历了世事浮沉,再回头看,才能品出字里行间那些人情世故、身不由己和真正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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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您提到施耐庵的写实功力(事实上可能是一个故事合集,施耐庵很有可能是集大成者),简直说到我心坎里了。“煮一条抹布”这种细节,没有对真实世界的深刻洞察,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这才是《水浒》超越一般江湖小说的“清明上河图”式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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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大方向上,咱们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在鲁智深这个具体人物的解读上,您给出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角度,也启发了我从另一个层面去想。我也来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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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认为对鲁智深的理解“不宜过高或者过深”,应回归文本本身。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但我们对“文本本身”的范围可能理解稍有不同。我在写这篇文章时已经尽可能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施耐庵写作背景,他和他那个时代的读者共享着一个我们今天已经有些陌生的文化背景——比如宋代市井的纹身亚文化、已经在大众化传播中的禅宗思想(特别是“顿悟”观念)等等。所以,我们今天看似“过深”的解读,或许恰恰是尝试着去还原当时读者眼中那个“字面上”的鲁智深。7 d. u+ G4 _; p/ i% W* J"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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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一点,我有几个不一样的看法:& h. q% j! z/ G1 N! J

; P- @! `- Z0 E+ b) h关于鲁智深的“初心”: 您提到他“很可能他是另一个维度的镇关西”。这个比喻非常犀利!但我觉得,他和镇关西有着本质的区别。镇关西的恶,是依仗权势(也许是靠着经略府的供应商身份)对平民的压榨和欺凌;而鲁达的“恶”,从拳打镇关西开始,始终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和保护。他的暴力,从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他表达“义”的唯一方式。他的粗鲁,是形式;他的慈悲,是内核。他不是另一个镇关西,而是镇关西的天生克星。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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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的“成长”: 您认为他是在脱离体制后才开始成长、成熟。而我更倾向于认为,鲁智深这个人物,其核心的“真性情”从未改变。他的历程不是一个“从坏到好”或“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转变,而是一个“自我发现”和“自我印证”的过程。他从渭州一路打到梁山,再到江南,他不是在学习新的道德,而是在用他与生俱来的那套“本能正义”去检验这个崩坏的世界,并最终发现,只有他自己这套才是最可靠的。所以他的顿悟,是“今日方知我是我”,而不是“我变成了更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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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U! o; K( k) b7 F" i1 X, }关于“真人”: 您最后说他“象一个真人,有血有肉有情感”,这一点我举双手赞成!这恰恰是我文章里最想表达的。在道家和禅宗的语境里,“真人”是一个极高的评价,意味着纯粹、本真、不受外界虚伪规则束缚的理想人格。鲁智深正是这样一个“真人”。他不像宋江那样被功名所累,也不像林冲那样被体制所困。他的所有行动都发乎本心,所以他活得最自由,结局也最超脱。( E+ [* t, Q1 d/ N) S

, u" z/ a; j+ E. \& P. V总的来说,票兄您更也许侧重于鲁智深作为一个社会人,在江湖风雨中的外部成长与蜕变;而我的文章中更关注他作为一个哲学符号,其内在精神一以贯之的纯粹性。但我们最终的结论是一致的:鲁智深这个角色,是施耐庵的“神来之笔”,他从一个“俗人”到“超脱者”的升华,构成了《水浒传》中最动人心魄的英雄形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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