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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国诗词的“雅”与“俗”——基于胡应麟《诗薮》的解读 [打印本页]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25-3-15 19:41
标题: 中国诗词的“雅”与“俗”——基于胡应麟《诗薮》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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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浩如烟海,在其历史长河中,“雅”与“俗”犹如一对并蒂莲,相依相生,共同构筑起其独特的审美图景。诗词作为中国文学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更是“雅”与“俗”交融互渗的绝佳体现。探究中国诗词的“雅俗”关系,不仅是理解中国诗歌发展脉络的关键,亦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内核的一次深刻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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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1 |8 S0 r/ \2 w1 v明代文学批评家胡应麟,以其广博的学识和深邃的洞察力,于晚明诗坛独树一帜。《诗薮》这部巨著,不仅是他诗学思想的集中体现,更是明代诗论的集大成之作。胡应麟在《诗薮》中,鲜明地表达了对上溯古代诗歌传统的推崇,尤其对《诗经》和《古诗十九首》的意象与风格赞赏有加,认为它们代表了中国诗歌的“正宗”与“典范”。他曾言“《十九首》为五言之冠冕”,又将《诗经》置于诗歌之源的崇高地位,这些论断深刻地揭示了胡应麟诗学思想中对“雅正”与“本真”的追求。/ q6 y# Q' T  |( K; Y% G" i% _)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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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胡应麟《诗薮》对《诗经》、《古诗十九首》的赞赏来看,中国诗词中“雅”与“俗”是有着完备的辩证统一关系。“雅”与“俗”并非截然对立的二元结构,而是在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动态过程中,共同塑造了中国诗词的丰富性和持久的生命力。胡应麟对《诗经》、《古诗十九首》的推崇,恰恰体现了他对诗歌“雅俗”融合之美的深刻体悟。通过对“雅”与“俗”概念的辨析,以及对中国诗词发展历程中“雅俗”流变与互动的细致考察,我勉力结合自己创作诗词多年的体会,力求阐明“雅俗”二元范畴在中国诗词审美体系中的重要意义吧。! X8 w$ r8 t0 B3 j3 w7 {

1 x' t* [, k- b5 p6 [. B第一部分:“雅”与“俗”的概念辨析
, ~  U& y. Z' c" _  L欲深入探讨中国诗词的“雅俗”关系,首要之务便是对“雅”与“俗”这两个核心概念进行辨析。“雅”与“俗”并非抽象空洞的哲学概念,而是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化土壤,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复杂的审美意蕴。. x" d( Z" p- W# z  ~: b$ s! c/ L1 H

6 z) y' H/ ?3 O3 B% w2 f) E$ p“雅”字,溯其本义,与“正”相通。《说文解字》释“雅”为“楚乌也”,段玉裁注曰:“楚乌,即鸦也。……引申为正。” 可见,“雅”的本义与规范、正统相关联。在文化语境中,“雅”逐渐引申为高雅、典雅、文雅、雅正等含义,成为与“俗”相对的概念,指称精炼、高尚、典范的事物。在文学批评层面,“雅”成为衡量作品格调、品味的重要标准,与精英文化、庙堂文化、经典传统紧密相连。具体而言,文学批评意义上的“雅”,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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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语言的典丽精炼。“雅”的诗词,往往采用精炼的语言,遣词造句力求典雅,避免俚俗粗鄙之语。文言文的广泛运用,典故的巧妙化用,对仗的工整精巧,都成为构成“雅”的语言风格的重要元素。例如,杜甫的《秋兴八首》,语言精炼沉郁,用典精工,格律谨严,被誉为“精炼之至,雄浑之极”,堪称唐诗“雅”风格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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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o/ @6 `# f" u; r) R( q5 a9 s其二,意象的庄重典雅。“雅”的诗词,在意象的选取上,倾向于选择具有象征意义、文化内涵丰富的意象,如松、竹、梅、兰等,以营造庄重典雅的意境。庙堂气象的描绘,历史兴亡的慨叹,山水自然的歌咏,都成为“雅”诗常见的意象表达。例如,《诗经·小雅·鹿鸣》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开篇,意象清新典雅,营造出嘉宾欢聚、礼乐和谐的庄重氛围,体现了早期“雅”诗的意象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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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v! v, ~+ ^) e其三,情感的含蓄节制。“雅”的诗词,在情感表达上,崇尚含蓄蕴藉,反对直白浅露。情感的抒发往往借助于意象、意境的烘托,做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情感的表达也受到礼乐文化的规约,强调节制有度,避免情感的过度宣泄。例如,李商隐的《锦瑟》,情感幽深曲折,意象朦胧精炼,诗意含蓄蕴藉,体现了晚唐诗歌“雅”风格的情感特征。$ p4 R. t8 Z6 v, Y$ ~

2 o/ J5 _% O+ S: a5 r$ G9 P% g其四,格调的高迈雅正。“雅”的诗词,在格调上,追求高迈雅正,力避低俗浅陋。诗歌的主题往往与庙堂之音、礼乐教化、士大夫情怀等宏大叙事相关联,体现出昂扬向上的精神格调和精炼的文化品味。例如,屈原的《离骚》,以宏大的格局、悲壮的情怀,抒发了诗人忧国忧民的高尚志向,格调高迈,气象宏大,堪称中国古代诗歌“雅”格调的代表。9 X$ e: h8 t! ~+ Y7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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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雅”相对,“俗”字,溯其本义,与“风俗”、“习俗”、“大众”相关。《说文解字》释“俗”为“习也”,段玉裁注曰:“凡人习见习闻,则以为常,故谓之俗。” 可见,“俗”的本义与常见、流行、大众相关联。在文化语境中,“俗”逐渐引申为通俗、世俗、俚俗、民俗等含义,成为与“雅”相对的概念,指称民间、大众、日常的事物。在文学批评层面,“俗”并非贬义,而是指称一种与“雅”不同的审美趣味和艺术风格,与民间文化、世俗生活、大众情感紧密相连。文学意义上的“俗”,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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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 I5 C6 Q, V4 k其一,语言的通俗口语化。“俗”的诗词,往往采用通俗易懂的口语,语言自然流畅,生动活泼,力避文言的艰涩和典故的堆砌。俚语、俗谚、方言的运用,都成为构成“俗”的语言风格的重要元素。例如,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语言质朴自然,口语化明显,叙事生动,情感真挚,体现了民间诗歌“俗”的语言特征。) F: _1 k4 v; N: Q, K

: E) Q+ O/ G# ]6 g$ C* b其二,意象的日常世俗化。“俗”的诗词,在意象的选取上,倾向于选择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意象,如柴米油盐、田园风光、市井人物等,以营造亲切自然的意境。民间生活场景的描绘,普通人情感的抒发,市井风情的展现,都成为“俗”诗常见的意象表达。例如,《诗经·国风·氓》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起兴,意象日常,贴近生活,展现了民间诗歌“俗”的意象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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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情感的率真直白。“俗”的诗词,在情感表达上,崇尚率真直白,反对含蓄蕴藉。情感的抒发往往直抒胸臆,淋漓尽致,不避讳情感的浅露和外放。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成为“俗”诗真挚表达的对象。例如,李白的《将进酒》,情感奔放豪迈,直抒胸臆,语言流畅自然,体现了唐诗中“俗”的奔放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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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风格的活泼自由。“俗”的诗词,在风格上,追求活泼自由,不拘格律,形式多样。风格的呈现往往自然流畅,生动活泼,富于变化,体现出民间艺术的自由精神和创造活力。例如,元曲的俚俗泼辣,明清小说的通俗生动,都体现了“俗”文学风格的活泼自由。1 o: _+ y' m7 O

" ^2 `/ |2 `' |( W( _然而,需要强调的是,“雅”与“俗”并非截然对立、泾渭分明的二元对立结构,而是在动态的历史发展中,呈现出复杂而辩证的统一关系。“雅”与“俗”之间并非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存在着相互依存、互相影响、动态转化的复杂关系。& k. v1 `0 {; ^' M

1 T) }; C# \1 _8 {一方面,“雅”中有“俗”的根基。“雅”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从“俗”中提炼升华而来。任何一种“雅”的艺术形式,其源头往往都可以追溯到民间,从“俗”的土壤中汲取养分,获得生命力。例如,被视为“雅”文学典范的《诗经》,其“风”的部分,就来自于民间的歌谣,体现了早期诗歌“雅”与“俗”的天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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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俗”中有“雅”的追求。“俗”文学也并非一味地追求浅俗,而是可能在通俗化的外壳下,蕴含着对艺术性的追求,自觉或不自觉地向“雅”靠拢。例如,宋词中的俚俗词,虽然语言通俗,但其意境的营造、情感的表达,仍然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准,体现了“俗”文学对“雅”的潜在追求。1 }  G" s2 G1 S"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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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重要的是,中国诗词的最高理想,并非是纯粹的“雅”或纯粹的“俗”,而是“雅俗共赏”。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能够兼具“雅”与“俗”的优点,既能满足精英阶层的审美需求,又能为大众所喜闻乐见,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雅俗共赏”并非简单的折中调和,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艺术融合,它要求作品既有“雅”的精炼品格和文化内涵,又具有“俗”的生动活力和大众基础。/ q6 Y0 J& F5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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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胡应麟《诗薮》的诗学思想及其对古诗的推崇
3 E( Z- \0 s  [6 U% t0 J% {要深入理解胡应麟的“雅俗观”,必须首先对其诗学思想及其在《诗薮》中对古诗的推崇进行系统考察。胡应麟,字元瑞,号石林,晚明时期重要的文学批评家、藏书家和目录学家。他生活于晚明社会动荡、思想文化纷繁复杂的时期,目睹了晚明诗坛模拟剽窃、空疏浮靡的弊病,深感诗歌发展正面临着迷失方向的危机。在这样的背景下,胡应麟以其深厚的学养和强烈的责任感,撰写了《诗薮》这部鸿篇巨制,试图通过梳理诗歌发展脉络,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为晚明诗坛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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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1 P" r+ S. K  ?: s$ r  H《诗薮》的成书,历时多年,凝聚了胡应麟毕生的心血。全书共分内编、外编、杂编三部分,内容宏富,体系完整,论述精辟,被誉为明代诗论的扛鼎之作。《诗薮》的文学史观,鲜明地体现了上溯古代、宗法汉魏的复古倾向。胡应麟认为,诗歌发展存在着由盛而衰的规律,先秦两汉是诗歌的源头和高峰,魏晋南北朝是诗歌的流变和发展,唐诗是诗歌的又一高峰,而宋元以后的诗歌则逐渐走向衰落。他将诗歌的 “正宗” 置于先秦两汉,尤其是《诗经》和汉魏古诗,认为后世诗歌的创作都应该以此为典范,回归诗歌的本真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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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F/ I3 B( W8 d在《诗薮》中,胡应麟并未直接使用“雅”与“俗”这对范畴来系统论述诗歌,但其诗学思想中却蕴含着深刻的“雅俗观”。总体而言,胡应麟并非简单地扬“雅”抑“俗”,而是在推崇“雅正”诗歌传统的同时,也肯定了“俗”文学的价值,尤其重视诗歌的“本色”与“真情”。他反对晚明诗坛的模拟剽窃、空疏浮靡之风,提倡诗歌应回归自然真淳的本色,表达真挚的情感。在胡应麟看来,“雅正”是诗歌的最高标准,但他所理解的“雅正”并非僵化的格律教条,而是更侧重于诗歌的内在精神和艺术品格。他认为,真正的“雅正”诗歌,应该是“源本性情”,自然真淳,既具有精炼的艺术形式,又饱含真挚的情感内容,能够达到“雅俗共赏”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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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p' i; E! X在《诗薮》中,胡应麟对《古诗十九首》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赞其“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直抒胸臆”、“语淡而味长”,认为《古诗十九首》是“五言之冠冕”,体现了五言诗的最高艺术水准,为后世五言诗的典范。胡应麟对《古诗十九首》的推崇,并非仅仅停留在艺术形式的层面,更是对其蕴含的“雅俗”融合之美的深刻体悟。& T  k  Q* b/ l* s" x+ d

) Z0 ~( O- E4 p- f, S; D& R从“雅俗”角度解读《古诗十九首》,我们可以发现,其艺术魅力恰恰在于“雅”与“俗”的完美融合。《古诗十九首》在语言表达上,洗练精炼,意境营造上,深远幽静,情感抒发上,含蓄蕴藉,体现了古典诗歌的精炼和典雅,具备了“雅”的特征。例如,《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语言质朴洗练,意境深远,情感含蓄,却又饱含着真挚的离别之情,令人回味无穷。! D4 N3 N3 @/ B2 r9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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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古诗十九首》并非纯粹的“雅”,其“雅”的框架下,又融入了“俗”的真情与自然。《古诗十九首》的取材,多为日常所见,情感表达真挚自然,语言风格质朴流畅,带有民间歌谣的质朴气息,体现了“俗”的特征。例如,《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思归还。” 描写明月、促织、白露、秋蝉等日常意象,营造出清冷的环境氛围,烘托出游子思妇的孤独情怀,语言自然流畅,情感真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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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种“雅”与“俗”的完美融合,使得《古诗十九首》具有持久的艺术魅力,成为中国古代诗歌史上 “雅俗共赏” 的典范。胡应麟敏锐地洞察到了《古诗十九首》的这一艺术特质,并将其置于极高的地位,这体现了他超越简单 “雅俗” 二元对立的诗学视野,以及对诗歌 “本真” 与 “自然” 的深刻追求。. X& Z4 N. C4 i# a( t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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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对《古诗十九首》的推崇相呼应,胡应麟在《诗薮》中,同样对《诗经》给予了高度评价,将其视为中国诗歌的源头和典范。他肯定了《诗经》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开创性地位,赞扬《诗经》 “风雅颂” 兼备的艺术成就,尤其推崇《诗经·国风》的民间性与真挚情感。在胡应麟看来,《诗经》不仅是中国诗歌的源头,更是 “雅俗” 融合的早期典范。$ y- t1 K3 L" n0 b% K& ^

% C1 r3 }; q! E* F' p% L  }+ n从“雅俗”角度解读《诗经》,我们可以发现,其“风雅颂”三部分,本身就体现了“雅”与“俗”的复杂关系。《诗经·颂》和《诗经·大雅》、《小雅》,主要为庙堂乐歌和贵族诗歌,内容多为歌颂祖先功德、祈求神灵庇佑、宴飨宾客等,语言庄重典雅,格调典雅庄重,体现了早期诗歌“雅”的特征。《诗经·国风》,则主要为民间歌谣,内容广泛,涉及爱情、劳动、战争、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语言质朴自然,情感真挚生动,形式自由活泼,体现了早期诗歌“俗”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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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诗经》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其“风雅颂”的分类,更在于其“风”与“雅”之间的内在联系与相互作用。《诗经·国风》的民间性,为《诗经》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力,使其摆脱了纯粹庙堂乐歌的僵化和空洞,展现了早期诗歌的生动活泼和真挚情感。《诗经·大雅》、《小雅》的庙堂性,则为《诗经》奠定了典雅的基调,使其具有了超越民间歌谣的文化内涵和艺术品格。《诗经》的“风”与“雅”,并非截然分离,而是相互渗透、互相融合,共同构成了《诗经》的完整面貌,体现了早期诗歌“雅俗”融合的特点。0 y( W- P8 t# F8 [

- p+ |6 `0 C, a* K1 I7 I1 p胡应麟对《诗经》的推崇,正是基于其对《诗经》“雅俗”统一的深刻体悟。他认为,《诗经》的价值,不仅在于其“雅”的精炼典雅,更在于其“俗”的真挚自然。正是“俗”的融入,使得《诗经》的“雅”更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成为中国诗歌持久的源头和典范。胡应麟的“雅俗观”,并非简单地肯定或否定“雅”或“俗”,而是在更高的层面上,看到了“雅”与“俗”相互依存、互相转化的辩证关系,并推崇“雅俗共赏”的艺术理想。! y" n! T  o& B* g6 H! w$ c+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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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中国诗词史上“雅”与“俗”的流变与互动6 x9 j9 Q. ?2 v/ C) E# E
中国诗词史,是一部“雅”与“俗”不断流变与互动的历史。从先秦诗歌的“雅俗”萌芽与融合,到汉魏六朝诗歌的“雅俗”分流与演变,再到唐诗的“雅俗”交融与高峰,宋词的“雅俗”分野与发展,元曲的“俗化”与“大众化”,直至明清诗歌的“复古”与“创新”,“雅”与“俗”这对范畴,始终贯穿于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深刻地影响着中国诗歌的审美风貌和艺术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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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k0 k7 W' \2 B9 v9 F2 T先秦诗歌,是中国诗歌的源头,也是“雅俗”观念的萌芽期。《诗经》“风雅颂”的出现,标志着中国诗歌“雅”与“俗”的初步分化。“风”作为民间歌谣,体现了早期诗歌“俗”的特征;“雅”和“颂”作为庙堂乐歌和贵族诗歌,则体现了早期诗歌“雅”的特征。然而,先秦诗歌的“雅俗”界限并非泾渭分明,“风”与“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和互动。《诗经·国风》虽然是民间歌谣,但也经过了贵族文人的采集、整理和加工,融入了“雅”的精炼因素;而《诗经·大雅》、《小雅》虽然是庙堂乐歌,但也吸收了民间歌谣的养分,带有“俗”的生动活泼。5 C  H) {3 A6 I( |8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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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的出现,进一步丰富了先秦诗歌“雅俗”关系的面貌。《楚辞》既继承了“雅”的传统,又融入了楚地民歌的浪漫奔放和巫文化的神秘色彩,体现了“俗”的活力和想象力。《楚辞》的语言风格,既有文言的精炼典雅,又有楚地方言的生动活泼;《楚辞》的意象选取,既有传统的山水花鸟,又有奇幻的神话传说;《楚辞》的情感表达,既有高尚忧思,又有奔放的热情。《楚辞》的“雅俗”融合,体现了先秦诗歌“雅俗”关系的复杂性和多元性。总体而言,先秦诗歌的“雅俗”特点是:早期诗歌“雅”与“俗”的界限相对模糊,二者融合自然,体现了质朴浑厚的风格。9 Y' ^7 C6 G0 m5 N9 H6 i/ t: \

# g) Z+ ~/ D0 ^汉魏六朝诗歌,是中国诗歌“雅俗”分流与演变的重要时期。汉乐府民歌的兴盛,标志着中国诗歌“俗”文学的自觉崛起。汉乐府民歌,以其纯粹的民间性,展现了“俗”文学的独特魅力。汉乐府民歌的题材,多为社会现实和民间疾苦,如战争徭役、社会不公、爱情婚姻等,真实地反映了下层人民的生活和情感;汉乐府民歌的语言,通俗口语化,生动形象,富于表现力;汉乐府民歌的情感,真挚热烈,直抒胸臆,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汉乐府民歌的兴盛,为中国诗歌“俗”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I' S' `2 R7 B6 X  y& {

" V( I/ D! O* ]/ i1 @$ k/ i与此同时,文人五言诗在汉魏六朝时期逐渐兴起并走向“雅化”。文人五言诗,在形式上,追求格律的精炼和严谨;在语言上,追求文辞的精炼和典雅;在内容上,追求主题的高尚和深邃;在风格上,追求格调的精炼和高迈。建安诗歌,作为文人五言诗的早期代表,虽然也受到“雅化”倾向的影响,但仍然保留了“俗”的一些特点,例如,建安诗歌的情感表达,仍然比较真挚自然,语言风格也比较质朴刚健,体现了“雅俗”的初步融合。* `) q0 j! s: i9 ^3 v-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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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文人诗歌的发展,“雅化”倾向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玄言诗和宫体诗的出现,标志着六朝诗歌“雅化”走向极端。玄言诗,以哲理玄理为主要内容,语言晦涩难懂,意象空洞抽象,情感虚无缥缈,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和普通人情感,走向了“形式主义”的“雅”。宫体诗,以描写宫廷生活和男女爱情为主要内容,语言精炼艳丽,辞藻堆砌,格律谨严,但内容空虚,情感浅薄,也走向了“形式主义”的“雅”。玄言诗和宫体诗的“雅化”倾向,使得六朝诗歌逐渐脱离了“俗”的根基,走向了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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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朝诗歌“雅化”倾向日益严重的背景下,陶渊明田园诗的出现,犹如一股清流,给诗坛带来了清新的气息。陶渊明田园诗,以描写田园生活和自然风光为主要内容,语言质朴自然,意象清新淡远,情感真挚淳朴,风格平淡自然。陶渊明田园诗的“返俗归真”,是对玄言诗和宫体诗“浮艳”诗风的反拨,也是对“俗”文学的重新肯定。陶渊明田园诗的“雅俗”融合,体现了一种新的审美理想:诗歌的“雅”,不在于形式的精炼和辞藻的华丽,而在于内在的精神品格和真挚的情感表达;诗歌的“俗”,不在于语言的粗俗和内容的浅薄,而在于贴近生活,反映普通人情感,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k5 L3 O# A& |7 S, |1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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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是中国诗歌发展史上的高峰,也是“雅俗”交融的典范。唐诗在“雅”的格律框架下,容纳了丰富多样的“俗”的内容与情感,达到了“雅俗共赏”的艺术高峰。初唐诗歌,仍然受到六朝诗歌“雅”传统的影响,呈现出“宫廷化”和“文人化”的倾向,但开始注重诗歌的抒情性,为盛唐诗歌的“雅俗”交融奠定了基础。盛唐诗歌,以其宏大的气象、广阔的胸怀、多样的风格,将“雅俗”交融推向了高峰。盛唐诗人,既有“兼济天下”的高尚理想,又有“田园山水”的自然情趣;既能创作精炼典雅的宫廷诗,又能创作清新自然的田园诗;既能抒发慷慨激昂的豪情壮志,又能表达细腻委婉的个人情感。杜甫的“沉郁顿挫”,王维的“诗中有画”,李白的“浪漫飘逸”,都体现了盛唐诗歌“雅俗”交融的艺术特色。4 [: L6 A4 q" S5 B8 O1 F

1 q0 u1 J. [( D  l3 }! R  d$ |- E中唐诗歌,在盛唐诗歌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雅俗”交融的领域。白居易、元稹的新乐府运动,关注社会现实,反映民生疾苦,语言通俗流畅,体现了“俗”的力量;李白的浪漫飘逸,则在“雅”的框架下,融入了“俗”的奔放情感,创造了“精炼中见浅俗,豪放中见细腻”的独特风格。晚唐诗歌,则呈现出“唯美”与“感伤”的倾向,风格精炼唯美,辞藻精炼华丽,但内容趋于个人化和感伤,“雅”的精致与“俗”的个人情感相结合,体现了晚唐诗歌“雅俗”交融的又一种形态。8 a- T  ?: d5 N. w" y+ s

0 Q3 V4 W+ I8 I8 }3 x$ [# h' e9 k宋词,是中国诗歌“雅俗”分野与发展的重要时期。早期词,以“花间词”和“南唐词”为代表,风格精炼柔媚,内容多为男女爱情,体现了“雅”的框架下的“俗”情。苏轼词的出现,打破了“婉约”词风的垄断,以“豪放”风格入词,扩大了词的表现领域,融入了“俗”的豪迈气概。辛弃疾词,则进一步将词的题材拓展到家国情怀,风格雄放,气势磅礴,体现了“雅”的正统主题与“俗”的豪情壮志的结合。宋词的“婉约”与“豪放”两大流派,体现了“雅”与“俗”的分野与发展,也预示着元曲“俗化”与“大众化”倾向的到来。" E: r6 _, l+ b  S  f' g: g+ n7 X.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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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曲,是中国古代文学“俗化”倾向的极致体现。元杂剧的兴盛,标志着中国戏曲“俗”文学的成熟。元杂剧以通俗的语言和生动的情节,反映社会生活和大众情感,完全面向大众,体现了“俗”文学的生命力。散曲的流行,则进一步推动了诗歌的“俗化”进程。散曲形式更加自由灵活,语言更加口语化,内容更加世俗化,完全摆脱了“雅”的格律束缚,成为真正的“俗”文学形式。元曲的“俗化”与“大众化”,是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上一次重要的转型,也为明清小说的兴盛奠定了基础。" P6 i  W+ s5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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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诗歌,在元曲“俗化”的冲击下,呈现出“复古”与“创新”并存的复杂面貌。明代“前七子”和“后七子”的“复古”运动,强调“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追求“雅正”,试图回到诗歌的“雅正”传统,但往往流于模拟古人,缺乏真情实感,陷入了“拟古主义”的窠臼。公安派和竟陵派的出现,是对“复古”运动的反拨。他们提倡“性灵”,强调“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追求“自然率真”,带有“俗”的意味。公安派的诗歌,语言清新流畅,风格率真自然,内容贴近生活,体现了对“俗”的重新肯定。竟陵派的诗歌,则更加注重个人体验和情感抒发,追求“幽深孤峭”的风格,也带有一定的“俗”的倾向。3 Q* }) ]. ?" H5 t" M# I+ P( l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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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诗,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尾声,呈现出“博大”与“精深”的特点。清诗流派众多,风格多样,既有“雅”的精炼和典雅,也有“俗”的生动活泼。清初诗坛,“复古”与“创新”之争依然持续,以王士禛为代表的“神韵说”,追求“兴象玲珑,意境空灵”,体现了“雅”的精炼追求;以袁枚为代表的“性灵说”,则强调“性灵”的抒发,反对格律的束缚,带有“俗”的意味。清中叶以后,“肌理说”、“格调说”等诗论流派兴起,诗歌创作更加注重技巧和格律,“雅”的传统得到进一步强化。晚清诗歌,则受到西方文化和社会变革的影响,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一些诗人开始尝试用诗歌反映社会现实,关注民生疾苦,带有一定的“俗”的现实关怀。总体而言,明清诗歌“雅俗”的关系更加复杂,既有对“雅”的坚守,也有对“俗”的探索与融合。3 {" N: e( ^  p3 a1 w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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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当代诗词创作中“雅”与“俗”的意义与启示
8 s( P6 F5 [) p1 \7 J; [* ]进入当代社会,随着社会转型和文化变迁,传统的“雅俗观”面临着新的挑战和反思。在全球化和多元文化语境下,重新审视“雅”与“俗”的关系,对于当代诗词创作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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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自然的,我们需要反思传统“雅俗观”的局限性。传统“雅俗观”往往带有等级性和精英主义,容易将“雅”视为高贵、精炼,“俗”视为低俗、浅陋,带有价值判断。这种等级化的“雅俗观”,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学的视野和格局,不利于文学的健康发展。在当代社会,大众文化兴起,“雅”与“俗”的界限日益模糊,“俗”文化也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和审美意义。因此,我们需要摒弃传统“雅俗观”的等级性和精英主义,以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心态,重新审视“雅”与“俗”的当代价值。8 C# J) ?* i.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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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们也需要重新审视“雅”与“俗”的当代意义。“雅”的价值,在于其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坚守,在于其对诗歌精炼品格和文化内涵的追求,在于其对艺术深度和高度的不断探索。在文化多元、价值多元的当代社会,“雅”的价值依然不可或缺,它代表着一种文化的高度和精炼的品味,是文化传承和发展的重要基石。“俗”的价值,在于其贴近现实生活,反映大众情感,增强诗歌的活力和生命力。在信息爆炸、节奏快速的当代社会,“俗”的价值更加凸显,它代表着一种文化的活力和大众基础,是文化创新和发展的重要源泉。* m* q' L( A8 G(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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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代诗词创作,应该在“雅”与“俗”之间寻求平衡,努力实现“雅俗共融”。“雅俗共融”并非简单的“折中主义”,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艺术追求。它要求当代诗词创作,既要继承“雅”的精炼传统和文化内涵,又要积极吸收“俗”的鲜活元素和时代精神,创作出既有文化底蕴又贴近时代的优秀作品。当代诗人,应该在深入理解传统“雅”文化的基础上,关注当代社会生活和大众情感,将“雅”的精炼与“俗”的生动相结合,创作出既能体现文化高度,又能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优秀诗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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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i) k3 u* K1 u3 x  i1 X# K那么从胡应麟《诗薮》的视角来看,当代诗词创作应该如何处理“雅”与“俗”的关系呢?《诗薮》的诗学思想,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胡应麟推崇“源本性情”,强调诗歌应表达真挚的情感,反对矫揉造作、空洞说理。这一观点对于当代诗词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当代诗词创作,应该避免一味追求“雅”,脱离现实生活,内容空洞,形式僵化;也要避免一味迎合“俗”,流于浅薄媚俗,缺乏文化内涵和艺术深度。当代诗词创作的理想方向,应该是在“雅”的框架下,融入“俗”的真情实感和时代精神,创作出既有传统文化底蕴,又具有时代气息和大众审美的优秀诗词作品,真正实现“雅俗共赏”的艺术理想。! s/ n; @# Q$ R) @6 m& @4 x7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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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们不妨引入一个当代通俗文化中的例子。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曾戏谑地解读“雅”与“俗”:“牙佳为雅,人谷为俗”,又借周立波“喝咖啡”与“吃大蒜”的比喻来调侃“雅俗”之争。固然,这些都是为了舞台效果的幽默表达,但它们也触及了一个核心问题:“雅”与“俗”的讨论,最终都绕不开价值观,即“三观”的问题。 诗词乃至整个文学,自始至终都是价值观的映射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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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佳为雅”或许暗示了精致、考究的生活方式,而“人谷为俗”则指向了大众、日常的生活状态。但这种区分并非绝对的。真正的“雅”,不应是脱离群众、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而应是建立在深厚文化底蕴和正确价值观基础上的精神追求;真正的“俗”,也不应是粗鄙、低俗,而应是充满生活气息、反映大众心声的真实表达。& ^! s. p/ i  c' g/ c

$ q9 Q5 G1 e4 E9 \) h6 p" h0 n- k“喝咖啡”与“吃大蒜”的比喻,表面上是在区分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实际上也暗含了某种价值观的倾向。然而,无论是“喝咖啡”还是“吃大蒜”,只要是符合社会公德、体现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都应得到尊重。关键不在于形式上的“雅”或“俗”,而在于其背后所蕴含的价值观是否健康、积极。3 s( `0 ?* U, C,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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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代诗词创作,不仅要追求“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更要注重作品的价值观导向。诗人应以正确的价值观为引领,创作出既有艺术高度,又能反映时代精神,且能为大众所接受和喜爱的作品。只有这样,诗词才能真正发挥其文化传承和价值引领的作用,为社会进步和人民精神生活的丰富做出贡献。* @# I( X$ \+ v/ r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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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中国诗词发展史,“雅”与“俗”的关系,始终是中国诗歌审美体系中一对重要的范畴。“雅”与“俗”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在相互依存、相互转化中共同构成了中国诗词的独特魅力。从先秦诗歌的“雅俗”萌芽与融合,到唐诗的“雅俗”交融与高峰,再到宋词、元曲、明清诗歌的“雅俗”分野与演变,“雅”与“俗”的互动,推动着中国诗词不断发展和创新。1 A4 q& u0 J1 K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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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应麟《诗薮》对《诗经》、《古诗十九首》的推崇,深刻地体现了他对“雅俗”融合之美的体悟。他所推崇的“雅正”诗歌,并非纯粹的“雅”,而是“雅”中有“俗”,“雅俗共赏”。《诗薮》的“雅俗观”,对于我们理解古代诗歌,以及指导当代诗词创作,都具有重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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