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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All 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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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ndy
时间:
2024-3-19 20:56
标题:
All in China
今天,企業家們要考慮的問題——“all in China”
Chairman Rabbit
過去一些年,國際環境巨變,地緣政治衝突、逆全球化成為主體。許多企業家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二選一”的困境。如何理解這個問題?如何破題?
內容:
1.問題的提出:大的國際環境變了
2.過去的常見模式:從企業的海外化、國際化開始
3.過去常見“模式”:企業和商界精英身份的國際化
4.新的環境下,過去的常見模式可能引發公眾的不信任
5.哪些企業需要特別注意?
6.企業家應該如何應對?提高政治“對齊”,把“扣分項”補回來
7.避免最壞的情況:“裡外不是人”
1.問題的提出:大的國際環境變了
百年不遇之大變局,中國與美/西方世界的關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發生在華為和TikTok身上的事情讓人們看到,稍有些規模、技術能力、與美國發生競爭的企業,只要被貼上“中國”標籤,就可能遭到美國政府無情、無禮、無賴的打擊。
企業這樣,許多平頭老百姓更是一樣。例如越來越多擬赴美留學的學生會發現,在越來越多的專業裡,申請美國簽證會越來越難。
歷史上,中美關係經歷過不同時期,有好的時候,也有很不好的時候。當下,肯定是不好的,而且還在進一步惡化的通道裡。如此環境,企業和個人當然會受到影響,畢竟都是大時代裡的“一粒沙”。
既然美國那邊都已經進入冷戰思維,對中國拿出敵對姿態,那麼中國社會對美國的態度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也就很正常了。這個時候如果中國政府、社會、輿論對美國反而變得更加友好,更加熱情,更加包容,那才是咄咄怪事。
大環境變化,中國企業家(特別是民營企業家),也要開始考慮一些過去沒有考慮的事情。
2.過去的常見模式:從企業的海外化、國際化開始
不妨先從金融開始說。過去二十年,中國企業的發展離不開資本市場的支援。其中,海外/離岸資本市場(美國、香港、新加坡)扮演了特別重要的角色,幫助中國大陸企業募得了發展所需的寶貴資金。在這個過程中,央國企也是首當其衝,紛紛改制並在海外上市。當時有許多考慮,如1)在海外市場募集資金(主要來自歐美);2)引入更多現代企業的治理模式、管理模式,進一步規範企業經營;3)通過引入國際戰略股東,為公司引進發展所需的戰略資源;4)通過接軌海外市場,加速公司經營、市場化及國際化;5)在海外建立品牌、知名度及影響力;6)為“走出去”(拓展國際業務)做業務、財務、法律上的準備;7)上市前,需對公司的戰略、業務、財務等有一個通盤整理、提煉、優化,也是推動企業發展的一個有力契機。
國企紛紛出海,民企自然緊隨其後,密集在海外上市。除了前面所說國企考慮的因素,民企還會考慮:1)海外上市監管更加寬鬆,例如允許虧損企業上市(適合互聯網及科技型創業企業)、沒有行業限制(適合房地產等受宏觀調控行業)、股權安排靈活(如“金股”、各種股權激勵安排等),以及監管以資訊披露為主,不要求硬性整改。2)許多行業(例如互聯網)的企業在成長階段高度依賴外資VC/PE,因外資VC/PE資金充足、風險偏好匹配、品牌效應大、投後管理能力強等。這兩條因素結合,使許多行業的民企自然傾向到海外上市。
在此過程中,外資投資人、仲介機構及海外監管(例如海外的交易所)都是重要的“遊說方”,希望企業家和經理團隊看到在海外上市的好處。長期以來,中國政府也支持、鼓勵企業合法到海外上市。畢竟,能走出去,到海外市場募資,獲得國際資金的支持,對中國企業來說是件好事,是一種被認可,也是一種能力,何樂而不為?
過去二十多年,海外資本市場對中國企業的發展發揮了積極作用。海外上市是中國參與經濟全球化的一個重要方式,也是受益經濟全球化的一個重要領域。
但今天的情況就不同了:中美關係發生深刻變化,美國政府推動的新趨勢,不是進一步的金融綁定,而是金融脫鉤,以及金融戰。環境的變化自然會帶來新的問題,比如美國證券監管機構要求中概股退市,或美資機構不再投資中國等。中國也可能限制敏感行業企業到境外上市。這時,企業必須結合新的情勢,調整自己的戰略和策略。
3.過去常見“模式”:企業和商界精英身份的國際化
由金融全球化說到企業家個人。過去二十年,中國企業經歷並受益于經濟金融全球化,企業家當然也是一樣的,積極擁抱海外化、國際化、全球化。
這就使得不少頭部民營企業家及商界精英不同程度地存在以下情況:
1)通過“海外”/“離岸”(“紅籌”、VIE等)結構控制旗下企業:通過離岸架構控制旗下主要企業。做這種安排,往往是為了準備上市,也可能是海外業務需要,或純粹的個人/家族需要。離岸結構通常設在香港或各種避稅地;
2)擁有一家(或多家)海外上市公司:結構為紅籌或VIE等,上市地在美國、香港、新加坡等;
3)收入海外化:通過上市公司分紅或減持股票等獲取外匯收入,或將境內收入設法換匯出境,形成海外資產;
4)投資海外化:將一部分所獲外匯在海外進行投資佈局,可能是普通的財務配置,也可能是在海外置業,乃至進行實業投資及創業;
5)企業家家族成員“外籍化”:外籍,指取得中國內地以外的永久居留身份並註銷內地戶籍。具體而言,可能是創始人本人外籍化,也可能是直系家屬的外籍化(主要是配偶、子女等)。原因多樣,有的是為了財務和法律安排,有的是為了出入境方便,有的是為了海外定居,不一而論;
6)企業家二代的出生、成長及教育“海外化”:例如在海外出生,在海外成長,接受海外教育等,或在中國內地接受國際教育,以及在海外進行高等教育等;
7)家族居所的“海外化”:指企業家本人及/或直系家屬在一年中有許多的時間在海外居住(但又沒有“移民”)。
上面的關鍵字,是“海外化”、“國際化”。除了這些例子外,還有其他具體情況,就不一一列舉了。企業家/商界精英往往滿足一點,或者若干點,但未必全部滿足。
這些東西,對大多數普通中國人來說其實是很遙遠、很陌生的。人們會問,這些成功的企業家和商業精英在中國賺到了錢,成就了人生,為什麼還要往外跑呢?
對此問題,首先就不用今天的環境去理解,也不應泛道德化、泛政治化,一定要結合過去的環境——而這也是前文介紹金融/經濟全球化和海外上市的原因。在過去的環境下,(民營)企業家尋求海外平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主要是出於商業考慮。
連公司都可以在海外上市,那麼法律、財務、身份、教育等的“海外化”安排,也就順理成章了,是一種匹配和“對齊”。要記住:過去是和平年代,大多數人的假設是,中美/中西還會不斷接軌,世界將不斷趨同、聚合、融合,終局是五湖四海,世界大同,彼此不再有界限,更不會有衝突。以教育為例,人們可能認為,孩子在美國上高中或本科,將來回到大陸也一定能夠適應,而且會較“土鼈”有優勢;中美趨同,美國知名大學與中學將來甚至可以直接開到中國來;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會不斷向好,這時我擁有任何一國國籍都可以,可以是美國,可以是新加坡,也可以是非洲國家、中東國家,無論拿什麼國籍,我都是“中國人”;我的國籍/身份不代表我的政治認同和歸屬。我搞一點海外化、國際化,為的是便利性、多樣性、靈活性、豐富性、開放性:我想收穫來自各國的好處。其實我們看一看,谷愛淩就是這樣一個代表:她曾經每年暑假到海澱補奧數,在成長中充分享受了中美兩邊的好處。同時“收割”中美兩國的好處,代表的是一種能力,往往只有精英才能享受。
最後,對於擁有資本的人來說,資本是“無國界”的:哪裡能創造收益,資本就指向哪裡。比如我覺得特斯拉好,就投資特斯拉的股票。覺得倫敦的地產好,就在英國置業。我的選擇是商業出發、“非政治”的。
各個國家的精英其實都存在這個“無國界”的傾向——他們被稱為能夠“自由流動”(footloose)的“國際精英”(cosmopolitan elites)。國際精英的趣味和特點是跨越國界的:北京、上海、香港、東京、紐約、波士頓、洛杉磯、倫敦、巴黎、新加坡的精英們能找到無數的相似愛好、經歷,但卻與本國/本地的勞動階層話不投機,有著巨大的階層與文化隔閡。
在全球化高歌猛進的年代,國與國之間沒大的衝突,不會陷入敵對。在這樣的和平環境裡不需要特別擇邊站隊,國籍屬性似乎也沒有那麼的“重要”。彼時,教育、居所、投資,都是可以“隨意”選擇的。人們在做選擇的時候,只是為了收穫看得見的與好處“便利”,不會認為自己在做一項政治選擇。實事求是的說,大城市的上層中產裡,許多都希望有這樣的選擇權,例如能讓孩子上個國際學校(不要卷高考了),換點外匯去買個美股或保險,到海外看病,或給家人弄個海外身份,等等。他們不是“潤”,只是希望以更進一步的享受全球化的好處。
必須指出,確實有些人尋求海外身份、居所及轉移財產是為了“安全”的:他們可能涉及了某些事情,因此希望隨時能夠離開中國。我個人認為,這些人即便要“潤”,也還是為了規避監管,逃脫法網,保全自己的“逍遙”。但這種選擇不一定是政治意義上選擇。
總而言之,在“和平年代”,追求國際化是很普遍的,通常也能被接受,在一定的圈層裡,甚至是普遍的潮流。
4.新的環境下,過去的常見模式可能引發中國公眾的不信任
開題時講到,經歷了華為和TikTok,中國企業會發現自己面臨著新的國際環境,即無論自己多麼的全球化、海外化、國際化,只要觸發了一定的條件,都可能遭到美國政府的圍堵和打擊,回到在中美之間進行“二選一”的情景。
國際環境驟變,中國社會對企業家海外化、國際化的態度也會發生變化,更願意將中國的企業精英們放到聚光燈下,檢視其對祖國的政治忠誠。歸根結底,公眾想問:現在國際形勢如此。你內心深處是站在哪一邊的?你對中國有沒有足夠的信心?你能不能對中國給出你的承諾?真的面臨“二選一”的抉擇時,你會選哪邊?你是否願意為中國奉獻和犧牲?你可能還不錯,但你的家教如何?下一代如何?他們會放棄中國麼?你們是否應該被信任?
公眾希望看到企業家能夠全情投入(“all-in”)中國。在今天,這是一個最基本的政治問題。
如果兩個企業提供的產品與服務非常相似,可以相互替換,那麼公眾很有可能更願意選擇購買對中國全情投入的企業家/企業旗下的產品,這是一種“用腳投票”。
而如果公眾發現一個企業家/商業精英同時滿足以下多個條件,可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旗下的上市公司在海外;
——收入海外化;
——投資海外化;
——商業關係海外化(商業合作夥伴);
——身份海外化
——居所海外化;
——下一代海外化(身份、成長、教育、文化氣質、政治價值等)。
(另外,在今天的環境裡,“怕”就“怕”兩個國家,除了美國外,還有一個日本。其他的,則根據與中國地緣政治關係的親近好壞“排序”)
上述這些“海外化”因素,肯定無助於讓公眾相信企業家能夠全情投入中國,相反,會讓公眾懷疑企業家對中國是否有長期的專注、承諾、忠誠。這種懷疑會變成企業家和企業面臨的輿情風險,成為企業的“負擔”(liability)、“定時炸彈”。一不小心,就可能爆發,並且往往會伴隨企業其他的爭議行為。
今天的國際環境已經發生深刻變化,因此企業家和商界精英們其實不用對新的環境“大驚小怪”,不用感歎“營商環境惡化”,或著急給批評者貼標籤(指責“民粹”、“極左”等)。委屈、抱怨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些並不能解決問題,核心還是看清環境,積極調整適應,同時一定要擺脫十年前或二十年前的思維範式。
建議看看美國。美國對待中國是朝著麥卡錫主義發展的,美國企業家一定會注意和中國保持“一臂距離”,否則會在國內惹上巨大的麻煩。馬斯克只因為在中國設廠造電動車,為中國說了些好話,就在美國被罵成狗,甚至直接被MAGA共和黨說成是“中國共產黨”。
5.哪些企業需要特別加以注意?
國有企業已經有“360度”的監管監督,這裡主要說民營企業家。
首先,並非所有的企業家都要考慮這些問題:如果企業規模和名聲不大,企業家也非公眾人物,就不用考慮太多。那麼哪些企業需要特別注意呢?可能包括:
1)規模較大的企業,有一定規模的業務量、客戶群的行業頭部企業;
2)有知名度的企業:有一定的公共影響力、品牌影響力的企業;
3)敏感行業或敏感領域企業:與國家戰略藍圖相關,有一定的戰略重要性及敏感性的企業;
4)上市公司:需要對實控人/高管資訊進行詳細披露的企業;
5)2C業務企業:涉及龐大的終端消費者,品牌的社會認知度一般也較高,易被關注;
6)競爭環境激烈的企業:同行商戰可能不擇手段;
7)容易引發輿情爭議的企業,爭議來源多方面的,例如業務模式、薪酬高低、與公序良俗的關係、企業家/經理人的風格等等。如果企業陷入爭議的風險高,那麼企業家被置於放大鏡之下檢視的風險也更大。
以上其實不僅適用于企業家,也適用於許多行業的公眾人物。
要看到,在今天的大環境裡,中國社會對“愛國忠誠”這根繩繃得是非常緊的,這一套一旦被牽扯到,就可能引發很大的輿情事件,損害公眾對企業家的信任,並傷及企業。今天,許多行業競爭環境激烈,商戰往往也是不擇手段的:企業家如有 “扣分項”,都有可能被利用攻擊。這時,企業家應該將注意力多放在如何減少和沖抵“扣分項”上,而不是等到事情發生之後再被動反應
6.企業家應該如何應對?提高政治“對齊”,把“扣分項”補回來
假設企業家(及家族)因為歷史原因,已經高度海外化了,該何應對以上情況呢?以下是一些做法,僅供參考。有些落在企業家個人身上,有些落在企業身上。可以舉一反三。
1)慷慨捐贈:捐贈是最直觀,最容易量化的。可以通過各種捐贈回饋社會。例如給受災群眾捐贈錢財或物資;給學校捐贈設備、獎學金或樓宇,等等。捐贈應儘量以企業家個人/家族名義進行,而非通過其持有的上市公司;
2)積極履行社會責任,例如善待員工,保護消費者,保護生態環境,維護公序良俗等等;
3)創始人/家族及接班人保留中國內地身份(國籍/戶籍):這是一項最直觀的指標;
4)中共黨員身份:結合實際情況,企業家不一定積極向社會展示自己黨員身份,但黨員身份肯定是一個有效的加分項。
5)擔任有政治屬性的職務:在人大、政協、青聯等擔任職務
6)政府互動:與政府積極互動,包括參觀拜訪、會議、戰略合作,以及帶頭維護並參與向社會解釋政府/監管政策等
7)企業黨建:在企業內部引入更多的黨建元素;
8)服務國家戰略,服務發展藍圖:在新時代新質發輾轉型裡,為國家切切實實地做出貢獻:譬如關鍵行業的創新,關鍵領域的攻堅,關鍵短板的補缺等;
9)下一代(企業接班人):民營企業家要考慮下一代接班人的身份、教育、文化等。怎麼培養孩子,其實也說明了企業家自己的價值觀。應該讓子女接受充分的中國文化教育及愛國主義教育。即便孩子已在海外留學,也應該創造條件,讓孩子回到中國內地大學進修研究生學位,或進行某種教育補足。總之,要讓公眾相信企業接班到下一代之後,對中國仍能保持始終的專注與忠誠,要讓公眾相信,企業家的接班人後代也是和中國未來綁定在一起。
無論何種形式,核心思想就是努力向中國公眾說明自己與中國政府、中國社會、中國人民的關係。歸根結底,自己與中國“一條心”,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沒有騎牆主義,沒有機會主義,全情投入,隨時準備把一切都“押”給中國(all-in China)。
最後,有的企業家認為,我已經合法納稅,帶動了就業,也貢獻了GDP呀。問題是公眾會認為這是企業家應做的義務,基本的責任。這些固然都是對國家和社會的貢獻,但可能不能局限於此,而要想到更進一步,能不能在基本義務之外有更多的使命擔當。
飲水不忘挖井人。企業家們也應該看到,國民心裡是有“一桿秤”的:你為國家所做的奉獻與犧牲,最終會換來回報。而且要看到,你的貢獻越大,犧牲越大,國家和社會給你的空間也越大。一切最終都是公平的。恐怕沒有什麼能比華為的例子更能說明這一點。
7.避免最壞的情況:“裡外不是人”
最後補一條:一定不能搖擺、抱有“僥倖心理”,避免最壞的情況。
何為最壞的情況?即美國社會認定你是中國人,認定你的企業是中國背景企業,對你的企業進行打擊和制裁。這時你所做的“海外化”的一切,都被看作是掩蓋中國身份的企圖,背後藏著什麼更大的陰謀。
偏偏這個時候,中國社會也不信任你了,認為你跑到了國外,對中國缺乏忠誠。
如果這樣,就落到了一個“裡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是一定要避免的。
但到最後,誰最有可能接受你呢?會是美國麼?不會的。還是祖國母親。我比較樂觀的相信:只要企業家還有那顆赤子之心,願意回來報效祖國,最終還是能夠得到祖國的擁抱。
臨了。最後一句話:時代變了,環境變了。很多事情和原來不一樣了,很多假設不再成立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必須因勢而變,調整適應,與新的時代裡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作為植根中國的企業家,最好的選擇,始終是對中國的全情投入(“all-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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