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现在您的简历上还没有“保守右派”这几个字,那么您最好赶紧加上。否则就出来混就有些尴尬了。
我老人家正在更新简历,准备以这么一段开头:
子皮,原名哈耶哈,右翼保守主义学者、传统派基督教评论人、哈耶克经济专家。系统通读洛克、伯克、托克维尔、哈耶克、芝加哥学院等数百部保守主义原著。 从保守主义、旧约精神、传统基督教、两希文明等多维度全方位探究保守主义。著有《哈耶克基督教保守经济学》、《伯克与美国福音派保守主义之内在承传》、《唐纳德﹒特朗普经济策略之保守起源》等多篇著述论文。
如同2019春夏季时装的流行色是阿斯彭金、粉黄、姜黄和柠檬马鞭草;2019春夏季中国知识分子的流行色是右派、旧约、哈耶克和保守主义。
不过这些“中华保守基督右”很少会麻烦自己想一下:“左”和“右”到底是个啥东东。
与很多童鞋们想象的相反,“左”和“右”的历史其实并不那么长。他们不是产生在旧约时代、或耶稣时代、也不是中世纪、甚至比保守主义学者们深恶痛绝的启蒙运动出现还晚。这个概念产生于 …… 法国大革命时期。
1789年在法国大革命后的国民议会上,一个来自戈维尔的男爵说: “让我们忠诚宗教和国王的人都一起坐到国王的右边,免得听那些革命家们大声嚷嚷和骂脏话。”
于是 “右”就成了代表贵族和王室,“左”成了代表平民和共和。
渐渐地,在西方,“左”演化成了代表平等﹑ 博爱﹑进步﹑改革﹑国际主义;而“右”演化成了代表秩序﹑权威﹑传统﹑责任和民族主义。
当然,“左” 与 “右” 的定义一直在演化。1789年法国的右派支持王室,但今天法国右翼大概不会要求恢复君主制了。苏格兰的社会学家罗伯特 ﹒麦克伊夫尔 ( Robert MacIver) 提供了一个比较广义的判定:
“ 右派总是与上层或主导阶层的利益相关联,而左派代表经济或社会地位较低的阶层 。”
事实上“左” 与 “右”、“进步”与“保守”,通常至少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三个维度。下图显示三个维度中左中右特色。
下面是用三角形代表经济、政治、文化上的左右各派。
喜欢思考的童鞋可能会问:为什么在政治和文化上右派强调管控而左派强调自由,但在经济上右派强调自由而左派强调管控?
答案是:管控或自由并不是我们区别左右的关键。
区别左右的关键是什么?记住:右喜欢集中,左倾向分散,无论是权力、财富、还是文化。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右是贵族,左是屌丝。重温一下麦克伊夫尔的判定: “ 右派总是与上层或主导阶层的利益相关联,而左派代表经济或社会地位较低的阶层 。” 这就是贵族和屌丝的区别。
集权、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强大军力都是右,是权力集中。而左派的个人自由是权力分散。右喜欢权力集中,因为他们已经拥有权力;而左倾向分散,因为他们没有权力,至少还没有权力。政教合一和传统道德被右派推崇,因为保守文化维护现有的等级秩序;而左派喜欢各种文化都有一席之地,因为他们还不是主流。
右派喜欢集中最明显的是经济上,所有的减税、去管控、降环保,都有利于巩固现有的富有阶层和财富进一步集中。
上面大致讲述了左右的历史来源和概念。下面要进一步澄清几个易于混淆的观念。
第一,上述的左和右是讨论群体。作为个体,不是每个贵族都是右派:生活最优裕的人可能比穷人更激进。也不是每个屌丝都是左派:一无所有的奴仆可能是最坚定的保皇党。
事实上在近年西方国家,多数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都左倾,这是因为受过教育的人更有洞察力,更理解进步对当前西方社会的必要性。
相反,很多低层穷白人变成宗教极右或“爱国贼”,这个现象背后的主要原因是代表上层富有阶层的政党,如美国共和党,会用宗教、“爱国主义”、白人种族优越来骗取穷白人的信任和支持。
在60年代,美国共和党对宗教并不那么感兴趣。当时的里根和老布什对堕胎的话题不感兴趣,认为这是私人问题。
共和党成为保守教徒代言人始于70年代。为什么?美国学者乔姆斯基(Noam Chomsky)对此有一针见血的解释:
“这是因为共和党人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的主要支持者、真正的支持者,是极端财富和企业权力。 那是他们必须服务的人。 那是他们的核心。 但是你无法仅靠极富获得选票,所以你必须开发别的票仓获得选票。 开发什么票仓? 这就是自理查德﹒尼克松开始的共和党的 ‘南方战略’:试图在南方激发种族主义者。“
美国共和党的“南方战略”的最成功之处,是使成千上万的南方穷白人,把选票投给违背自己经济利益的共和党,仅仅为了宗教狂热、爱国宣传和种族歧视的心理满足。
第二,同一政治集团的左右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在左右坐标通常在不停地移动。以左的名义鼓动群众,上台后以右的名义保持利益和权力,这样的做法并不少。事实上很多新兴的政治势力都以鼓吹变革的左开始,而取得统治地位后鲜有不转为竭力保持现状的右。事实上,极左和极右之间的转换屡见不鲜,虽然通常政治集团不会承认自己的换位。
所以表面的“左”的“右”并没有意义。 在你高呼“反左”或“挺右”的口号时,你要先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实际上最大的鸿沟不是在极左和极右之间,而是在温和派和极端派之间。温和左与温和右是每个文明社会的必须,如同一辆汽车的发动机与刹车。而极端左和极端右是谎言和暴力的代名词。
第三,西方多数受过教育的人,尤其在学术界,不会轻易地标榜自己在政治上的左或右,不会轻易地给社会、经济和法律问题贴上政治标签,更不大可能追捧某个政治家。他们以为这有玷自己的独立精神。今天有无数华人保守学者把哈耶克称为“保守派”,他们不知道哈耶克明确地说过: “我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 哈耶克称自己为“自由主义者” (Liberal)。而在今天,“自由主义者” 被当作“左派”的同义词。
第四,我们讨论“左” 与 “右”,是在限定的语境,“左” 与 “右”的概念始于西方,基本上也局限于西方,即从法国大革命到今天的西方社会。将左右的概念用于十月革命后的苏维埃是一种误区,再从苏维埃继续推而广之更是极度的扭曲。
今天有太多华人学者自称为“右派“,理由之一是他们不认同的当权者是”左派“。殊不知东方的政治系统根本不能用西方的“左右”参照系衡量,这样的生搬硬套完全是文不对题,鸡同鸭讲。例如当代西方保守派保守的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在中国从未出现过,如果主张在中国推行自由市场,只能说是进步而不是保守。现在中国的右派自称力行保守,不知他们“保守”的到底是什么?帝制?M时代?
“保守右派”在海内外华人学界火起来,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川普。
川普是自称是右派,所以他的粉丝团当然也是右派。
现在我们拿上图对比一下,看看川普到底是左派还是右派?
答案是:川普什么也不是。
打个比方。想象一下您老人家得了阿兹海默。然后家人陪着到医院看医生。医生分左右两派。
左派医生比较积极:“要积极治疗。用乙酰胆硷酯酶抑制剂外加心理治疗。有可能有效果。不要消极悲观。“
右派医生倾向保守:“没戏。治不好。家里人把病人看好了别跑丢了,吃好喝好。尽心就行了。“
川普呢?川普不是左派医生也不是右派医生。川普是 —— 您从医院回到家,上门来卖益智神药“川智灵”的那位师傅。
川普:“听说大爷您最近记性不大好是不是?别急。您遇上我就没事儿了, 放心吧!您看我这瓶里是什么?‘川智灵’!专治失忆阿兹海默! 我这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库什伯格研究所今年独家首创新产品。药到病除!要没效果您打我脸!我家老爷子,97岁了,前一阵糊涂着呢,家门都找不着。这药一吃,没俩星期,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人跑遍大半个北京城!看您老这精神,吃了药包管年轻三十岁!记性比AI还灵!这药是我外甥从美国带来的,3000美元一瓶。我跟您有缘,今天放血赔本,3000人民币卖给您!”
川普无论在政治、文化、经济上,都是忽左忽右,极左极右。
在政治上,川普批评美国现政,全面否认美国“建制派”。川普在就职演说上,把美国描述成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长期以来,我们国家首都的一小批人从政府获得好处,而买单的是人民。华盛顿繁荣了,但人民却没有分到好处。政客发达了,但是工作流失了,工厂关闭了。既得利益集团照顾了自己,但是没有保护我国公民。他们的胜利没有成为你们的胜利。他们的成功没有成为你们的成功。当他们在我们国家首都庆祝的时候,我们全国各地艰难度日的家庭却无可庆祝.” 川普把多年来的美国社会称为“美国大屠杀” (American carnage)。这分明是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口吻,不仅是左,而且堪称极左。
而川普一上台, 立刻180°地爱上了右派的集权:川主席的白宫永远伟光正,三权分立应该取消,民主党国会监督总统是“叛国”,新闻批评总统是“人民的敌人”。在狐狸电台上,川普是这样充满艳羡地谈论北韩的金统帅:“他是国家元首,一个强有力的国家元首。他不允许任何人有不同的想法。 他讲话的时候,他的人民立刻坐直了全神贯注地聆听。 我希望我的人民也这样做。”这可以说得上是法西斯式的极右理念。
在文化上,川普一方面大打极端宗教牌,拉拢白福音极端教民。在堕胎、同性恋问题上,纵容支持宗教极端瓦解最高法院的成规。例如最近阿拉巴马、佐治亚等数个极端保守州,已经推出中世纪式的严厉的反堕胎法案,挑战高院的成规。而且竭力拥抱极右的种族主义、等级观念。但另一方面,川普本人的行为与传统基督教的倡导南辕北辙:川普离过三次婚,大肆吹嘘自己如何对女性“捉猫”,敛财避税,撒谎成性;可以说身上毫无保守文化的影子。
在经济上,川普一方面很右派地替极富阶层大减税、去管控、降环保;而另一方面又很极左派地以行政手段粗暴干涉经济 —— 川普数次干涉美联储对税率的调控;他的贸易壁垒更是政府干涉经济的再明显不过的例子。同时,由于贸易壁垒的影响,美国农民出口受阻,川普又拿出一百六十亿纳税人的钱补助农民,因为农民是川普的票仓。这无疑是极左的“经济为政治服务”的教科书式的实例。
“左”和“右”不过是川普卖的假药标签,能把假药卖出去换回来权力和利益才是正经。
“中华仿右”是指一部分号称“保守右派”的国人。他们似乎没有兴趣了解“右”和“保守”到底是个什么东东,但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包包裹裹、涂涂抹抹成西方保守右派的模样。我们姑且叫这些人“中华仿右” —— 类似于乡镇小厂制造的粗劣古董,或者近年某些“国学大师”。
例如一些自称“哈耶克的好学生”的学者们,似乎从不想了解哈耶克说的是什么、关于什么。这里讲一个小插曲:
在一个牛B哄哄的学者群里,有一天一位哈耶克专家语重心长地教育笔者:
哈砖家:子皮,你不理解哈耶克,都是因为你只读中文翻译,从不读外文书之故。
(几层楼之后)
哈砖家:子皮居然说哈耶克倾向无政府主义!纯粹无稽之谈!
子皮:(贴原话截图)。我说的是哈耶克倾向laissez-faire。laissez-faire不是无政府主义。
(注: laissez-faire是法语,可念成:“累死肥鹅”。直译成中文是“随意”,直译成东北话是“爱干哈就干哈”。这一词起源于1681年,法国财务总监和一群法国商人之间会谈,财务总监问:法国政府如何帮助商人促进商业活动?商人代表答道: “让俺们爱干哈就干哈 (laissez-faire)”。这一词到了19世纪成了自由市场经济学的同义词,含义是反对政府对经济的干涉,即低税、消除贸易壁垒、最小化国家管控。因为这个词汇特殊的历史和含义,英语里直接用laissez-faire,而不把它译成英语。所以为了保持这个词的内涵和外延,笔者建议中文里把它音译为 “累死肥鹅 “,而不将它意译。
而”无政府主义“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在英语”无政府主义” 是anarchy),笔者信任读者的智识,这里不赘述。)
哈砖家:laissez-faire就是无政府主义!哈耶克的laissez-faire就是无政府主义!
做一个保守的估计:大约75%的中华“保守右派学者”并不感兴趣累死肥鹅。即使高叫“累死肥鹅”的学者们,当川主席在贸易壁垒猛增关税时,个个在瞬间欢声雷动。实际上他们也不感兴趣哈耶克,不感兴趣保守主义和传统右派理念。对他们最有吸引力的还是川普。所以我们说类似于爱屋及乌地、中华仿右“爱川及右”。
在他们眼里,川普有着左与右两面的精华:
川普 = 造反的大左派 + 拥有权力财富美女的大右派
美国杂志《大西洋月刊》2018年有一篇文章,题为《为什么中国人爱川普》。很值得一读。链接如下: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8/03/trump-china/550886/
这里贴个文章题头:
题目下的小字的中文意思是:“人民爱赢家,领袖爱傻比“。
川普前美国二百多年历史上出了44位总统和无数政治家,无一像川普一样如此风行大国。因为美国的44位总统和政治家们,无论左右,都没有彻底堕落到靠卖假药为生的程度。而川普的品牌风格,只能用 “卖假药” 概括。
如同传统卖假药师傅对老年痴呆、减肥瘦身、男性障碍、及各种疑难杂症都有 “一贴灵” 伺候;川主席对各种全球危机和地方冲突都有神力推特登时解决,堪称川主席独家 “一推灵” 。
国际大事有 “毛/一/战一推灵”、”北韩去核一推灵”、”全球反恐一推灵”;美国问题有“建墙反移一推灵”、”股市保牛一推灵”;下到巴黎圣母院着火,川主席也有“飞机喷水一推灵”…… 当然,在一些所谓自由学者心目中,川救星的神药筐里,还有“*国M*一推灵”,虽然川普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他心仪的是一人说了算的制度;虽然川普一而再、再而三地盛赞:普大哥、金3弟、沙特骨锯王子、杜特尔特、…...
如果又老又衰的你每天渴求一夜之间把自己变成英武猛男的神药,那么几乎可以肯定, 将有卖药师傅上门,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药瓶上将贴着什么标签。
忘记左和右,愚民们钟爱和将会下单的只有一样:谎言。大神们拯救世界的谎言。
真的炼金者不是把铅变成金,而是把世界变成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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