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14
上天对人,其实是很公平的。李鸿章年轻的时候,顺风顺水,意气风发,以至于独主国事数十年,内政外交,常以一身当其冲,国家倚为重轻,两宫赐寿,名满全球,中外震仰,近世所未有(清史稿李鸿章传语)。所以到了晚年和身后,就被当做清末最大的卖国贼,经历大苦大难口诛笔伐愁肠百结,大有国人皆曰可杀,众口一词的局势。正所谓誉满天下,谤也满天下。
说起来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所经历的,也是曾国藩所经历过的。
上一张照片,是日本明治二十八年,也即是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之前,时任大清国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和大清国全权谈判代表的李鸿章,在赴日谈判期间,给日本汉学家长三洲(1833-1895)写的新书《草行咏诗帖》的题词:
这一年,李鸿章七十二岁。这一年,是中日甲午战争结束的一年。这一年,也是长三洲辞世(三月十三日)的一年。所以这本小册子,应该是后人为了纪念李鸿章老友长三洲去世而发行的。
这个题词,前后两个字加起来就是一个愁字,两个字分开就是揪心的意思,这既代表了长期受汉文化影响的长三洲生前对于中国物伤其类的失望(渚宫水殿带残荷,秋柳萧疏太液波。独自金鳌背上望,景山满目夕阳多 - 长三洲《燕山杂句》。团团十个古光同,剥蚀篆文谁勒功?阅尽兴亡千载事,伤心无语卧秋风 - 长三洲《题石鼓,在燕京文庙戟门内》),也代表了老年李鸿章在马关条约签订之后愁肠百结万般无奈的郁闷心情(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 李鸿章《绝命诗》)。
《清史稿李鸿章传》对此,有如下的记载:
- 初,鸿章筹海防十馀年,练军简器,外人震其名,谓非用师逾十万,不能攻旅顺,取天津、威海。故俄、法之警,皆知有备而退。至是,中兴诸臣及湘淮军名将皆老死,鲜有存者。鸿章深知将士多不可恃,器械缺乏不应用,方设谋解纷难,而国人以为北洋海军信可恃,争起言战,廷议遂锐意用兵。初败於牙山,继败於平壤,日本乘胜内侵,连陷九连、凤凰诸城,大连、旅顺相继失。复据威海卫、刘公岛,夺我兵舰,海军覆丧殆尽。於是议者交咎鸿章,褫其职,以王文韶代督直隶,命鸿章往日本议和。
- 二十一年二月,抵马关,与日本全权大臣伊藤博文、陆奥宗光议,多要挟。鸿章遇刺伤面,创甚,而言论自若,气不少衰。日皇遣使慰问谢罪,卒以此结约解兵。
其实,对于甲午海战的肇因和利害关系,李鸿章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无所作为,但只是力不从心,清史稿说他“闻欧美出一新器,必百方营购以备不虞。尝设广方言馆、机器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磁州、开平煤铁矿、漠河金矿;广建铁路、电线及织布局、医学堂;购铁甲兵舰;筑大沽、旅顺、威海船砲台垒;遴武弁送德国学水陆军械技艺;筹通商日本,派员往驻;创设公司船赴英贸易。凡所营造,皆前此所未有也。初,鸿章办海防,政府岁给四百万。其后不能照拨,而户部又奏立限制,不令购船械。鸿章虽屡言,而事权不属,盖终不能竟厥功焉”。所以最终,也只能是一个愁字而已。《李鸿章谈外交,不过是个裱糊匠》一文中,则做如是说:
- 1870年,李鸿章由直隶总督兼任北洋大臣,上任伊始即卷入中日交涉。当时日本派遣外务权大丞柳原前光前来与中国订约通商,李鸿章会见后即向朝廷上摺,其中称:日本近在肘腋,永为中土之患。闻该国自与西人订约,广购机器兵船,仿制枪炮铁路,又派人往西国学习各色技业,其志固欲自强与御侮,究之距中国近而西国远,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为我仇。警惕之心,溢于言表。
- 4年后,日本又因朝鲜是否独立国问题来华交涉,这次的外交代表是仅30岁的森有礼。谈到国际条约时,森有礼说:据我看来,和约没甚用处。李听后颇有些震动,说:两国和好,全凭条约,如何没用?森答:和约不过为通商事可以照办;至国家举事,只看谁强,不必尽依著条约。谈到朝鲜问题时,森有礼说:以后恐不免要打仗。李鸿章说:高丽与日本同在亚细亚洲,若开起仗来,高丽系中国属国,你既显违条约,中国怎样处置?我们一洲自生疑衅,岂不被欧罗巴笑话?森答:欧罗巴正要看我们的笑话。李问:为甚么要给他笑?森答:这也没法,日本百姓要去打仗,恐国家止不住。事后,李鸿章以长者姿态写了徒伤和气,毫无利益的八字忠告送给森有礼,但经过这些年与日本人所打的交道,李鸿章看出日本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有窥犯台湾之举。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之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久大患。
- 1895年三月,李鸿章等人迎着萧萧春雨,前往日本马关谈判和约。一路上,李鸿章愁怨满腹,快到马关时,他吟诗一首:晚倾波涛离海岸,天风浩荡白鸥闲;舟人哪知伤心处,遥指前程是马关。
- 又一年后,李鸿章访问欧洲,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曾在会面中暗喻李鸿章只会打内战,李鸿章听后渭然叹道:与妇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矣!眼见中兴大业就此沦落,李鸿章也只能暗自叹息:老夫办了一辈子的事,就是练兵和海军。如今看来,都是些纸糊的老虎,何尝能真正放手办理,不过勉强凃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箿,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箿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