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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8月07日 发表
土耳其是一个很特别的国家。之所以说是特别,是因为它是中东地 区绝无仅有的一个世俗的民族国家。很多人对于土耳其有一种错误的认知,认为它是一个伊斯兰国家;事实上早在1924年立宪运动之后,尽管国民当中信仰伊斯 兰教的人口占了大多数土耳其已经从宪法上成为了一个世俗国家,直至今日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俗国家。尽管在1924年之前的六百余年之中,从1300 年代奥斯曼一世建立奥斯曼帝国开始,土耳其便一直是伊斯兰世界的中心、是哈里发(Khalifah,即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后人)所在之地,但是,这一所 谓的荣光在1924年彻底结束了。土耳其国父穆斯塔法·凯末尔(后冠姓阿塔图尔克)从一战的废墟中将衰颓的奥斯曼帝国的尸体捡拾起来之后,正视到了伊斯兰 教带给祖国的种种弊端。在1924年的立宪运动当中,凯末尔大刀阔斧地对于宗教和社会进行世俗化改革。改革手段包括在以西方法律为蓝本的新宪法内规定土耳 其是一个世俗国家、废除哈里发制和苏丹制、流放原奥斯曼帝国皇族、废除伊斯兰教长制(Shaykh al Islam)、撤销伊斯兰教法部,伊斯兰教法庭并废除伊斯兰教法(即Seriat,沙里亚法和沙里亚法庭、停办独立的宗教学校和讲经院、禁止非宗教任职人 员穿着带有宗教色彩的服饰、严禁男性缠头并规定男性戴西式礼帽、严禁女性佩戴面纱、废除一夫多妻制、允许离婚、给予女性与男性相同的受教育,就职和政治权 力、将书写文字由阿拉伯文改为拉丁文等。凯末尔的改革在“老大帝国”界当中算是相当成功的,至少和同时期转型改革的奥匈帝国和中国这两个同为“老大帝国” 的国家相比,尽管丢失了大片土地(当然那些土地都是历史上的突厥人通过掠夺和征服得来的),但至少土耳其还是活了过来;而在一战后,奥匈帝国最终解体,中 国则陷入了军阀混战,并很快遭受了邻居日本的野蛮侵略,反而比一战时更加摇摇欲坠。凯末尔的立宪运动是他留给世界的重要遗产之一,为许多国家的世俗化改革 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凯末尔的另一遗产则是民族主义,之后也会提到。总而言之,凯末尔为土耳其奠定了世俗国家的基调,并且直到今日,土耳其仍然坚定不移地坚 持着世俗国家的身份;土耳其国民也坚持着这样的认知,近段时间土耳其姑娘在社交网站上发起的“公共场合大笑照片刷屏行动”就是很好的例证。
gordon 注:实际上,中国也很厉害,两次世界大战,都站到了胜利者的一边,呵呵。
不过,近年来的土耳其,确实有着向伊斯兰教国家“右转”的趋势。
这 一切都要从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说起。埃尔多安是近20年来土耳其最重要的政治人物——或许没有之一。这名祖籍格鲁吉亚的、曾经拒绝回见美国犹太人领 袖的虔诚的伊斯兰教徒1994年当选伊斯坦布尔市市长,仅仅几年时间就将这座曾经治安混乱、肮脏拥挤的破旧城市改造成为了风景如画的旅游城市,秀丽的自然 风光和壮美的人文景观交相辉映,历史厚重的老城区和先锋前卫的新城区相得益彰。相信不少人仍记得2000年时伊斯坦布尔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宣传片,这 座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古老城市的美丽和活力令人印象深刻;这座城市的华丽转身,埃尔多安居功至伟。伊斯坦布尔市市长就相当于我们的上海市市长,担任过伊斯坦 布尔市市长的政治家,一般都能够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不过,1998年,由于在 公开场合的演讲中引用了一首含有强烈的原教旨主义思想的“禁诗”,埃尔多安遭到秘密警察的逮捕,并被当局以“反世俗罪”判处4个月监禁、剥夺政治权利5 年。这首诗是这么说的:“宣礼塔乃吾侪之利剑,穹顶乃吾侪之头盔,清真寺乃吾侪之军营,吾侪教徒乃是战士。”由于显露了过多的宗教思想,2001年,埃尔 多安原来所在的政党“土耳其美德党”被政府下令解散。在被剥夺政治权利的期间,埃尔多安联合原党派中的温和派重组了一个新的政党“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 (Adalet ve Kalkinma Partisi,简称AKP,可不是AKB哦)”,亲自出任党主席。
或 许是天意助之,1999年和2000年,土耳其先后发生了两次严重的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率高达40%,土耳其货币里拉迅速贬值,价格一度跌到1美元兑换 100万里拉的低点,堪称欧亚大陆的津巴布韦币。一时间土耳其街头俯首皆是亿万富翁,然而“富翁”们手中的纸币俨然已如废纸一张。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造成 了大量国内资本外逃,尽管国内银行利率已提高至1000%,却仍挡不住洪水一般的国内资本流失,土耳其经济面临崩溃。在这种情况下,当值的土耳其政府遭受 了民众严重的质疑,民间支持率直线下降。而AKP则借着国内的经济危机不断扩大着影响力,在成立仅一年以后的2002年,AKP在大选中大获全胜,获得国 会三分之二的议席,一步登天成为了第一大党,当时的党副主席阿卜杜拉·居尔也成为了土耳其总理。2003年,在国会修宪之后,党主席埃尔多安取代居尔成为 总理。
埃尔多安坐上头把交椅之后,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遏制住了土耳其经济崩溃 的趋势。他成功地将通货膨胀率控制在5-8%,GDP增速也迅速恢复至7.8%的水平;土耳其的经济复苏了。2005年,土耳其更换货币为“土耳其新里 拉”,新里拉的面值就是旧里拉的面值去掉六个0。也就是在埃尔多安上台以后,土耳其与中东其他国家如沙特等国开始密切了包括经贸在内的各项关系,与土豪做 朋友的好处就是土耳其人的钱包越来越鼓,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
埃尔多安的政 绩远不止经济这么简单。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同时也为了获得西方首肯以便加速加入欧盟的进程,他上台之后,推行了一系列新的政策。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废 除死刑、打击侵犯人权的行为和给予少数民族,尤其是库尔德人更大的文化权利。最后一条对于民族政策的转变,是土耳其共和国80年历史当中的一次重大方针路 线的改变。前文提到凯末尔的民族主义思想是重要遗产之一,这是由于凯末尔认识到土耳其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与西方普遍是单一民族国家的现状不同所引发的一 种政策导向。凯末尔的民族主义又被称为“大土耳其主义”,简单说来就是推行境内所有民族的“土耳其化”,来达到所有民族的身心的双重统一,有点类似于秦始 皇书同文、车同轨的政策,但与之相比可能更加野蛮。土耳其境内的少数民族包括库尔德人、阿拉伯人、希腊人和犹太人等,凯末尔立法禁止这些少数民族说本族语 言,本民族的生活风俗也成为了违法行为;对于东部山区居住着的库尔德人的政策则更加严苛,不仅将原有库尔德村落解散、将库尔德人以家庭为单位迁入土耳其人 村庄进行强行同化,关闭库尔德人学校,禁止库尔德儿童学习本族语言,甚至将库尔德儿童带离其家庭,强制其进入土耳其家庭生活,以达到彻底的“土耳其化” (有些类似于澳大利亚“被偷走的一代”)。这种政策也引起了少数民族的极大不满,与人数较少、较为温和且拥有自己祖国的阿拉伯人、希腊人和犹太人相比,库 尔德人的境遇实在悲惨;被强迫离乡背井、抛弃自己的身份,这是他们不能忍受的。因此,库尔德人一直在造反,直到今天,代表库尔德人权益的库尔德工人党已经 将对于人权的斗争转化成为了恐怖主义,不断在土耳其境内制造事端和冲突。说到这里可能大家也都觉得有种deja vu的感觉,的确,多民族且有一主导多数民族的多民族国家的民族政策是很难把控的,中国也面临着和土耳其很相似的问题——究竟是迁就少数还是迁就多数?究 竟怎么样才能让一个民族消除对另一个民族的不服?对于相冲突的民族习俗究竟怎么避免矛盾?这些问题真的很难把握。老子说“小国寡民”是很有道理的,国小 了、人少了自然问题就少了,看看瑞士,虽然多民族但还是很欢乐;再不济如比利时,即便三个民族撕逼头破血流无政府几年了但大家还是能够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经济也没见崩溃。
埃尔多安对于少数民族政策的放松很显然是为了在赢得民心的同时 推进另一项事业——加入欧盟。从19世纪末开始,土耳其(当时是奥斯曼帝国)就开始了对欧洲的单恋。那时候巴尔干半岛和希腊相继独立,土耳其的欧洲版图已 经几乎只缩小到东色雷斯这一片弹丸之地;但是土耳其仍然坚持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欧洲国家。土耳其一直默默地拽着欧洲的衣角,眼巴巴地希望高富帅们能将自己 纳入他们封闭的小俱乐部。为了获得欧洲的认可,二战后在德国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时候,土耳其主动请缨给德国输送劳工去建设他国,这种国际主义的倒贴精神 曾令整个欧洲为之动容。战后几十年里,土耳其为德国不仅带来了高楼大厦和经济复兴,更带来了满街的Kebab店和大量足球明星(这段历史也造就了土耳其足 球2000年至2005年左右的一小段辉煌,可惜也同样是这个缘由,2005年之后的土耳其足球便一蹶不振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抽空也可以写一篇)。可 惜在土耳其提出加入欧盟申请的时候,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对土耳其入盟反对声最大的便是土耳其(自以为的)好基友德国(以及德国的好基友意大利)。理由很 简单,土耳其是中东国家,且是伊斯兰国家(这绝对是误解!);更重要的是,土耳其人的祖先突厥人曾森森伤害过欧洲人民淳朴的小感情,最远连西班牙和意大利 都曾被头巾党骚扰过(妈呀现在仍然在骚扰,不过不是土耳其头巾党,土耳其人不戴头巾已经很久了),脆弱的欧洲人民自然不愿意接受土耳其进入自己家的地盘。 即便埃尔多安在国内大力推行西方普世价值,但是欧盟仍然还是不太看得上这片土地;尽管土耳其早就是北约成员了,但欧洲仍将其当做自己和中东穆斯林世界的一 个缓冲带,并希望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从2005年起,土耳其的入盟谈判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因此,在今年,几近失望的埃尔多安在访问 德国时对默克尔说,他婶儿啊,俺等不了了哇,到2023年恁还不带俺玩的话,俺就跟中东土豪去做朋友了哟。
而 埃尔多安确实一直在和中东土豪做朋友,因为全世界都对土耳其有误解,因此中东土豪们也以为土耳其是伊斯兰国家所以对土耳其特别友好。埃尔多安在伊斯兰世界 的风评不错,关键是他勇于“为了信仰”违抗土耳其宪法,在宪法规定禁止女性戴头巾及穿着有宗教色彩的服饰的情况下,他仍然敢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裹着头巾, 包的严严实实地在公共场合出现。这显然是反世俗的,但因为老爸是总理,所以也没有人追究埃尔多安的妻女。在2003年上台执政以来,因为给了民众不少的糖 吃,因此埃尔多安获得了很大的支持,连选连任,执政已经十年多了,几乎也成为了一个和中东土豪们一样的“独裁者”;地位稳固的埃尔多安开始借着“美德”的 名义干涉土耳其的世俗化,因为几乎已经抛弃了入盟的想法,因此近年来埃尔多安的政策方向越来越向伊斯兰化靠拢,包括颁布禁酒令和禁止公共场合接吻,可以说 是假借公家的名义,满足私人的追求。因此在2013年,土耳其爆发了小规模规模的抗议运动“占领盖齐运动”,并迅速演变成为大规模的抗议和罢工,甚至与土 耳其警方发生了冲突。这是埃尔多安执政十年来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也是土耳其是一个世俗国家的有力例证,而这次行动也被看做和北非一系列运动相关联的运动, 也被一些人称为“土耳其之春”。但是至今这项运动仍未取得太大的进展,抗议者要求下台的总理埃尔多安仍然稳坐钓鱼台,继续拉着土耳其向出门右转伊斯兰政教 合一国家的路上走着。
诚然,埃尔多安于危机中拯救了濒临破产的土耳其,并创造了 经济复苏的奇迹,但是毫无疑问,他对于土耳其伊斯兰化的一系列举措,无论对于本国还是对于地区甚至全球政治生态,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而且几乎可以肯 定,将会是负面的影响。土耳其扼欧亚陆路和水路双要冲,一旦局势不稳定,将会对已经风雨飘摇的中东带来毁灭性的影响:与土耳其接壤的伊拉克目前正经历极端 的(甚至是反人类的)宗教恐怖组织ISIS所带来的浩劫,中东政治经济的领头羊土耳其若也滑向宗教化,那么中东各国的极端宗教组织将会拥有更大的靠山,原 本极端的更极端、原本极端不占主流的也可能会得势。而对于欧洲来讲,本身由于宗教问题已经打得头破血流的巴尔干半岛紧邻土耳其,若土耳其宗教化,那么东欧 的民族冲突将会更加严重,原本涂炭的生灵将再次蒙受更大的灾难;包括大量土耳其人在内的欧洲穆斯林也将会给欧洲各国带来严重的治安隐患。甚至对于远在欧亚 大陆另一端的中国来说,土耳其是新疆分离主义势力的一个重要据点(另一重要据点不用猜也知道——是德国),土耳其的宗教化很有可能让原本就被恐怖笼罩的新 疆局势雪上加霜。当然,土耳其宗教化也并非完全都是坏处;宗教化将会给土耳其境内非土耳其族裔的少数民族穆斯林带来更好的生存条件,也会使伊斯兰文化更加 繁盛。现在土耳其正处在一个巨大的门口——是向左转继续世俗化,还是向右转发展宗教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每一个答案都并非正确答案。政治原本就 是开放题,答得有理有据即可,从来都没有一个完全的范本,每一个国家都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从宗教到世俗,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已经摸完了他的石头;而埃尔多安 的石头是沿着凯末尔的方向继续向前,还是换个方向向着土豪朋友们的方向前进?只有时间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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