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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你生活在一个棋盘上面。棋盘上唯一的资源是糖。你在棋盘上四处移动,试图吃到尽可能多的糖。
这个棋盘称作Sugarscape,我给它起的中文名字是“大糖帝国”。
这个著名游戏是1996年美国布鲁金斯研究所的Epstein和Axtell设计的,这两位是用计算机程序模拟经济演化的先驱。最近我读过一本砖头厚的书《 The Origin of Wealth》,提及一些类似的模拟实验。
目的是这样:通过简单的计算机规则,能否模拟出复杂的社会现象,找出现象的成因?为此,他们设计了一个下面的棋盘,然后随机扔进去250个糖人,这些糖人象征着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
左侧是大糖帝国的地形图,由50X50个单元格组成。深色格子含糖高,浅色的含糖少,白色的不含糖。西南和东北有两座深色的糖山,是资源富裕区。棋盘上有大片的浅色地带(资源有限区)和白色无糖区(不妨想像为真实世界的沙漠)。
右侧图中,250个糖人(黑点)被随机播撒在各个角落。它们在棋盘上漫游,寻找糖吃。每个糖人都是单独的计算机程序(agent),它们有能力吸收信息,观察四周,做出行动。
Epstein和Axtell给这些糖人设置了一些简单的决策规则:
1)糖人的视力可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观测,目标是找到含糖最高的地块。单元格里的糖被吃掉后,过一段时间能重新长回来。
2)如果所食之糖跟不上新陈代谢的消耗,糖人将饿死,计算机将其清除出局。
3)糖人被随机分配不同的基因禀赋。这包含两个指标,一是视力的好坏(有人能看到6格之外,有人只能看眼前1格);二是新陈代谢的能力(有人代谢一次只消耗1单位的糖,有人则需消耗4单位的糖)。
现在,你按一下启动键,大糖帝国横空出世,糖人们各自为政,移动起来。一开始,局面有点乱,但是很快,研究者发现糖人社会呈现出一种有规律的分布。
下图你看得到,当程序运行期从T1演到T4,糖人们开始围绕两大糖山拢聚,逐渐形成两大部落。无糖区则人烟稀少。而且,糖人们彼此位置分隔颇有效率,任何新长出的糖都会被迅速收割。
尽管没有一个领袖对其他糖人发号施令,一个具备“自组织”特征的、有效率的社会,已经初具雏形了。
计算机模拟的优点,就是让这个虚拟社会不停的自我演化,瞧瞧到底会发生什么。在此过程里,你可随时抽取一些变量进行分析,譬如糖人的人均寿命、活动范围、最优路径选择,等等。当研究者把目光投向财富变量时(用每个糖人收获的糖量测算),他们发现了一个令人非常意外的现象:这个虚拟世界出现了严重的贫富分化。换言之,人类社会的顽症之一出现了。
底下的图表显示,模拟程序从启动到结束,人均财富分布的演变趋势。
横轴左侧是穷人,右侧是富人。你看得到,国家诞生之初(最顶端的图表),财富在国民间的分配很均匀,基本可算一个平等主义的社会。极富者和赤贫者皆很少,绝大多数人口的收入差别很有限,即使最富有的人也不过拥有30个单位的糖量。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自组织社会的财富分布发生了严重的扭曲。最底下的图表,显示大糖帝国的晚期,最右侧出现极少数的超级富豪,人均糖量高达270个单位。超级富豪的左侧是数量有限的上流阶层,再左侧是不断萎缩的中产阶层,最左边则是人数极为庞大的底层低收入者。
这种分化趋势其实在人类真实历史中已经重现过无数次了。您不妨把上面的图表换成1949-2012的中国,中国贫富分化在过去60年的演进路线与大糖帝国简直如出一辙。
事实上早在1895年,意大利经济学家帕累托就发现,一个国家的个人收入并不遵循正态分布,而遵循80/20的幂律分布。意思是,20%的人占有全社会80%的财富。
帕累托的发现被不同国家和不同时期的数据得到了验证。所谓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这种“马太效应”在中国和西方都可算是一个普遍发生而又极难解决的问题。
此处我并不想专门谈论公平正义的话题,反而,我觉得更重要的一个源头问题是,贫富分化为何一定会发生? 能不能不发生?
很多人将贫富的鸿沟归结于资本主义、权贵腐败、或者自己命苦。左派说,富人剥削造成人民穷困。右派则说,你穷只因为自己又笨又懒。
有趣的是,大糖帝国也许能给人们一些新思路。在计算机程序中,你可随意调整各种初始参数,瞧瞧到底哪个参数导致了贫富分化。
例如一个可能的分化成因是每人的禀赋不同。计算机模型中,有的糖人视力6倍好于同类,能看到更大的棋盘,更易找到高糖点。类似地,有的人新陈代谢4倍低于同类,更易于积蓄余糖,抵御饥荒。是否此等优秀人种最终演变成了富人?
答案是No。盖因个人能力差异是计算机随机分配的。理论上,最终财富的分布也应该近似于均匀的随机状态,亦即,富人、中产和穷人的各自人群数差不多。显然模拟结果并非如此。
另一个可能的成因也许是天生的资源差异。例如模型里,有的人降生于糖山,毫不费力就可大吃特吃,瞬间致富。有的人生在贫瘠之地,历尽辛酸找到含糖区算是命大,有的糖人甚或中途就被饿死。这听来也挺像真实的人类世界:老百姓劳作终生,不过是一场穷忙,不如我爸是李刚来得管用。
好在,计算机模拟结果并不支持“出身决定一切”的模式。要知道,一个糖人占有资源的优劣也是计算机自动给予的,诞于糖山或诞于荒漠,完全遵循随机原则。假如资源差异造成经济分化,最终贫富人数也应均匀分布才对。
看起来,任何模型变量都无法单独解释贫富鸿沟为何越来越深。“天生聪明”不是决定性的,“我爸李刚”也不是决定性的。
其实答案关键在于,大糖帝国本身即是一个复杂性系统,于是人们很难追踪一个事件链(人们由贫转富)的全部前因后果。
您不妨设想有两个糖人,A和B。程序开始时,两人的视力、新陈代谢、出生地的含糖资源,各方面条件都一样。或者说,两个标准的中产人士。
A向四处张望,见其他糖人已在东、西、南三个方向活动,而北方尚余空地。于是它偶然的向北移动。凑巧,走到了东北角的糖山。又凑巧,发现一个没人占领的格子。于是它占住那个区域,开始晋身巨富阶层。
B同样四处张望。出于偶然,它向南移动了一步,结果渐渐走进一名贫糖区。当它意识到这个方向错误,其它糖人早已围满了通往北方糖山的路径。它再无机会,只得四处漫游,积蓄耗光,变成赤贫。
于是两个天生条件差不多的人,最终社会地位出现天壤之别,这种情况也被经济学家称作”horizontal inequality”。这反映出,一些细小的和偶然的差异,足以在系统里造成巨大的后果,这正是复杂性系统的特征之一。
复杂性系统的另一个特征是所谓的“涌现”(emergence)。2009年英国物理学家Neil Johnson写的《Simply Complexity》一书,我读到很多类似现象,譬如鸟群复杂的飞行队列、蚁群的精密筑巢、股市的波动周期,这些活动表面上皆有隐藏的秩序,实际上往往只是个体活动的涌现而成,不需要任何复杂设计和高等智力引导。
仍以糖人世界来说。糖人并没长着脑子,被规则管的死死的。它们不能彼此商量下一步的共同策略,人群里也没有一个司令官。但是,这些个体简单行为聚合起来,最终产生了一种“自组织”的贫富分化。你可以无数次的重启糖人程序,但是每一次都看到贫富分化的重现。
在此意义上,人类贫富的两级分化很可能是无法避免的,而且也许只会日益严重。就算您管理的只是大糖帝国这样的虚拟小国(250个人口,高度简化的游戏规则),你也很难为糖人们的贫困问题设计一个真正管用的解决方案。这样想来,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悲观。
如今中国的贫富悬殊程度已经全球瞩目,十八大报告又强调中国“必须坚持走共同富裕道路”,这条路怎样才能走的通呢?
中国的未来方案有待观察。但是我希望中国能走通这条路,中国也必须走通这条路。毕竟,大多数国民并不喜欢生活在一个“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大糖帝国。
赫然: 对此人相当不感冒,哗众取宠,贩卖私货。他评的书,河里南寒有个极好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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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用好来坞的套路去理解这 ...
草蜢: 俺认为,只要能够刺激思想,带动讨论,就是好滴!
赫然: 对此人相当不感冒,哗众取宠,贩卖私货。他评的书,河里南寒有个极好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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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用好来坞的套路去理解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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