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墨墨比我小三岁，我俩共事的时候他还是白纸一张。那时候我在外企做某行业的市场销售，忙得电话不离耳朵，每天效率高到睡觉都在思考工作。那几年一个合同小了三五千，大了几万十几万，超过三十万都算大合同，我签了2.5亿的订单。公司派了个人专门处理我的订单，就是小墨墨同学。我这边签单难，他那边落实也难，打印合同、拿去盖章、落实生产、落实提货周期、对接发货、对接财务、邮寄发票等等，当时他忙到走路都小跑。那时候俩单身汉，有时候加班到晚上九十点的，一起去吃烧烤喝啤酒，一起骂骂客户，骂骂硌涩的同事，一起聊聊公司的姑娘们，累也累，开心也是真开心。

中间大家都忙，分开后起先是几个月约着见一面，再后来是一两年。主要是北京太大，约一次路上往返起码就俩小时。这次再见面已经至少有十年了，谁也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但是对方家里的故事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记忆还清晰地停留在十几年前上次见面聊过的话题上。

再见面小墨墨已经从另一家外企的第一个员工到多年的CEO的位置干满二十年的全周期退了，炒炒股，哄哄孩子。他要孩子晚，一对儿龙凤胎才刚4岁。我们挺亲的，见面还是互相贬损互相打趣，一起喝酒最常说起来的一句话就是：你滚吧，当年明明是...你咋咋滴...然后我咋咋滴。

小墨墨记性挺好的，把二十年前我的三个大客户的名字都说得一个字儿不差，还问起我来，那三个哥们儿现在咋样了？我详细给他八卦了一遍，说完我自己也挺感慨的。

记录一下，暂且以当年合同额的多少排序ABC吧。

A客户大我将近十岁，学中文的，河北人。当年A和大学同学结婚，两人比翼双飞去美国留学。留学期间打工遇到个老板是犹太人，做了几十年的一家企业，因为儿子不肯接班，就把企业送给了夫妻二人。回国后正赶上填补国内的行业空白，一度做到行业内的老大，风生水起，一年几个亿。之后又凭借着眼界，投资了若干个行业，都淘到了第一桶金，把企业办成了集团公司，一年几十个亿。家里两个孩子也很争气，当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聊起来他家的老大高中考上了石家庄最好的石家庄二中。后来不知原因，两口子离婚了，共有的企业按照行业划分了一下，某些行业的给了A夫人，最早的几家给了A。后来时代发展太快了，后起之秀多了，我们那个行业的A的市场份额开始萎缩。离婚后不久，大概也就一两年，A从他在团结湖的北京公司的写字楼上跳了下来，不明原因，据说经警察勘察确系自杀无疑。但他跳的时候，肯定不是因为公司原因，因为A公司当时营业额仍然过亿。他死后公司没人管，再过了几年破产清算了，彻底从行业内消失了。有人说他是感情原因，也有人说他起家太快，跟ZZ相关，迫不得已，一跳保全家。我听了，想起有一次高速封路，他拿了人大委员证件送我上高速飞扬跋扈，也将信将疑。我俩说话的时候，A已经人走了十四五年了。

B客户的公司紧挨着北京。B是云南某大学毕业的，大我五岁，也是赶上了时代，当年做啥成啥，忙到飞起，在北京周边某市设厂，二环外圈了很大一片荒地。我跟小墨墨说，B也很多年不做了。B是主动不做的，我亲眼见证了他的心理历程。他有段时间扩张很快，也是涉及了多个行业，跟我相关的行业内也超过A公司成了行业老大。有一天，他爸爸心脏病去世了，之前他早几个礼拜就说要带老爷子去北京做检查了，因为他太忙耽搁了。本来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心脏搭桥手术就好的。我去吊唁的时候，B泣不成声后悔不已，从此不再追求事业。自从他父亲死后，他把企业扔给夫人管(其实夫人也管不了)，自己天天看球买足彩什么的，当年足彩还押中过三十万奖金。现在足彩还有没有我都不知道，只记得足彩曾是二十年前办公室里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当时他的下属说他中了三十万我还挺佩服，他下属接着说每期他都买几万块的。退出事业的时候B还不到四十岁。不过B甩手之后，虽然十几年公司从行业第一萎缩到行业内几乎看不见，他的结果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当年小墨墨做我客服的时候，他做过一批政府工程没钱拿，收了两条步行街的房产抵债。那时候建安成本，两三层的步行街也就是八九百一平米，他捏着鼻子按1800一平米被迫收下真是亏死了。岂料二十年后成了该城市的商业招牌，年年收收租金物业费就好。中国的城市最近二十年都大了数倍，而他当年二环外圈的一大片荒地，陆续卖出去开发了房地产，也够他吃用的。我只知道他在母校设立了奖学金，二十多年来一直没停发过，行业内渐渐已经听不到B公司的名字了。

C客户是个事业单位的国企研究所下属企业。C大我两岁，二十多年前他成为公司老大的原因很偶然，因为之前的公司老大比他大一岁，发现行业前景很好，带着五个骨干跳出去做私人企业了。剩下他顺利接任公司总经理。该说不说的，C能力还是挺强的，接手后公司不但没有垮掉，逐渐在AB公司都退出后稳定在了行业老大的位置上。而C本人也在接手公司几年后，毫不栈恋，去了上级单位科委。二十年下来，托大形势的福，C原来的公司因为其国企身份，成了行业内政府投资工程的中标首选，甲方不担嫌疑。而国企年年有落户北京的用人指标，也让该公司成了流水的兵住过的铁打的营盘。C本人我俩逢年过节发个微信问候一下，联系不多。这两年猛然间才知道，他已经从北京某副区长的位置上升了城八区的某区副区委书记。而他当年那个师兄，烈火烹油地赚过一阵子快钱，跟大学时期认识的老婆离了，出入挎着嫩模，嘚瑟了几年，已经很多年没人见他露过面了。

小墨墨又问起当年我带来的几个朋友，有人很稳定，有人被卷了两笔大钱，有人当年看着闲来无事现在做成了大企业，我俩又唏嘘了一阵子。12点，太太发来微信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起身告辞，到家给小墨墨报平安。他回话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晚上，我发微信给他说，下次这种聚会咱别聚了，哥哥已经老了，每天在家小酌一口就挺美的，出门都懒得出。然后我数落了他一通，劝他别泡夜场了，浪费时间浪费钱，不如和我一起读读书。他回复的时候又是凌晨三点多了，辩称自己不过是玩玩牌而已。好吧，青春飞扬的小墨墨才四十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