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日月何忙忙，出没住不得

使我勇壮心，少年如顷刻

人生石火光，通时少于塞

四季倏往来，寒暑变为贼

偷人面上花，夺人头上黑

 

毕业多年，同学相聚就该和乐融融？这一次盛会却是因为一场拳赛。缘起，两个同学在聊天软件里暴晒胸腹照，互相点评，各不服气，于是大家相约在拳馆的拳台上，当众打一场友谊赛。

 

这天台下站了一百多人，同学们带着亲朋好友都来了，公推一个主持，艾小乘。小乘是个话痨，能跟树桩聊一天，他又是游戏迷，游戏迷都像是长不大的人，不脱顽气。

 

艾小乘说：“在我左边这位向同学，向量，身高1米78，体重80公斤，座位在班上第五排，跟我是邻桌；右边这位张倾角，身高1米76，体重75，当年也住在狗脊街，是我的街坊。这两位，刚才都穿好了护具，大家看，摇头晃肩的样子，像不像困在笼里两只叫鸡公。现在我们比较一下实力，先说蛮劲，张倾角，我见过他不肯绕路走天桥，扛着单车爬过马路中间一米五的护栏，蛮性子人。向量，绰号冷钳，抓人手劲大，还有，手指很灵活，天天在课堂上转笔，转笔十二式他都会，手指的灵动程度据说已经达到加藤级，打架有帮助吗？接下来再说速度，张倾角参加过校运会，100米成绩是12秒，在足球队是前锋，向量，唉，他的百米成绩是14秒5，也就比运动会的吉祥物跑得快些。智力方面，张倾角的毕业成绩大概是20多名，但是后来他追到了我们班上的美女，给他加分；向量，毕业成绩是十三名，大家都知道他这几年肥羊拱门，赚钱赚得风生水起，说明也不是智障。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啊，准备开始了，规矩是，可以扳下胯，不许抄裆，不许抄裆！比赛不讲情，拳头不认人，一拳打不上，二拳跟上来，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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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张倾角一个人坐在更衣室，好像一条挨了棒的狗。刚才虽然好多同学上来安慰，他也大大方方说了几句场面话，可心里实在是堵气堵得要死。最后被抱摔的时候，怎么不仰头撞他呢？弯腰拧脚是对的，可是动作太慢抓不住呀！公司也衰气，自己不知哪天烧坏了脑子，跟手机公司签了一份包销合同，结果碰上个倒霉机型，市场零反应，终端商店纷纷退货，成批的手机好像百鸟归巢一般通通回到仓库。那可是快消品，一年不出手大大掉价。就这一错，本钱都耗得尽了，现在租约到期，换个便宜的去处吧，又怕剩下的几个员工也散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摆不平，人生厄塞，满地都是绊脚草。

 

这时候来人了，前女友南溪来了，不用说，大家推她进来再安慰几句呗。南溪笑着说：“豆角，为什么打架？你们可以比赛长胡子呀，三个月不剃，看谁胡子长，我觉得你能赢。”张倾角叹气：“唉！想不到你还关心我，不如……我们私奔吧！”南溪一惊：“私奔？”张倾角说：“啊，你回家收拾一下，再去银行刷个卡，把老公的钱都刷走，然后我们出发。”南溪说：“不行，最近不行，我约了医生植牙，植入假牙之后，需要几个月等人工的牙根和牙槽骨结合在一起，然后再修整牙冠，整个过程小半年，你不要约别人，等我植好，吃饭嗒嗒的，再奔。好吗？”

 

张倾角嗯嗯地拉起南溪的手握了一握，拖着她走出更衣室，跟同学们彼此彼此客气一番，吃过饭便散了。张倾角回家，进了小区，停好车，走下车门。

 

车头正对小区后面的山坡，山坡下有一座生锈铁门，平常总是关着，今天却半开，露出一条漆黑隧道。张倾角想：“原来是防空洞，黑得像鬼窝，里面会有蝙蝠吗？会有弹壳吗？会有旧时代留下的物件吗？我走进去会死吗？”张倾角想起昨晚和老婆怄气，老婆提出要离婚，想散伙、下船了，心里好像塞了一根长竹竿，好不痛快。又想：“我若是死在里面，死在最深处，也许没有人能发现，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也许能为我流几滴泪，不然终归是翻脸成仇。”

 

张倾角走进了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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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量打赢了拳赛，跟对手拥抱之后，轻轻松松讲了几句场面话，吃过饭便和大家散了，另外有约呢！相约在咖啡馆，对象是公司平台上的一个网红。

 

这时候是宽频时代，向量的平台公司牛逼大发，不愁钱了，高兴的时候就约网红出来幽会。

 

今天这个姑娘网名算是正常，叫佛系小牙膏，是个爽快人，聊过几句喝好咖啡就随他上楼开房了。只是牙膏姑娘原来是个游泳运动员，脱下衣服，两条雪白的胳膊又粗又长，好像一只发光的白猿。短短十几分钟，姑娘将向量摆弄了个够，向量心里起了一堆的大疙瘩。

 

俩人下床穿衣，向量悻悻地说：“呦，你这一身好肉。”姑娘笑说：“咋了？”向量说：“跟个庄稼汉睡一觉似的。”姑娘没接话，巧巧地迈了一步，从身后一抱，直接一个漂亮的抱摔……

 

原来抱摔很痛，要不是宾馆地上有地毯，真会摔死人的。向量大叫一声，扑起身来，又被姑娘一脚踹在地上。姑娘骂一句粗话，整一整衣领出门了。向量好久都爬不起来，怕是受了重伤，心想自己是个有钱人，可不要委屈了自己，于是拉下电话，拨打救护号码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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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到一半，人民警察艾小乘躲进了厕所，游戏规定的刷机时间到了，对于瘾君子来说，天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一回不刷机，被人压打一个月都赶不上呢！

 

正呲牙咧嘴地刷着，飘来一短信，派出所所长通知，马上回所里报到，AAAA。艾小乘不敢轻忽，匆匆和大家道别，叫个车回到派出所。

 

所里空荡荡，鲁所长让他坐下，交出手机，宣布：“本老头跟你家里商量过了，马上立刻现在就帮你把游戏的瘾戒掉。即日开始，在所里的囚室里关三天，给水不给饭，不服可以辞职。”

 

艾小乘说：“我是忠诚的人民警察，关押到死也绝不掉队，但是我要求给牙刷，毛巾，我要求保留刷牙洗脸的基本人权。”鲁直说：“少废话，马上进去，好好改造。”

第二回

 

不说龟毛，无论兔角。

幻躯闲想如蝉壳。

 

张倾角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在防空洞里放着光走了一个多小时，全然不见洞底，一路只是灰墙，泥沙地，森森的空气。

 

张倾角拾两块砖头坐下，掏出钱包，在相片格里抽出夫妻二人的彩照，翻过来，后面细细密密记录着若干行字。每当他老婆陆阿措说一些动情的话，张倾角就会默默拿出小笔，记在这张照片后，陆阿措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这种行为很阴险。”

 

借着手机的光，张倾角又一次回味往日的情意：

婚后第一年一月廿三日，阿措说，愿意为豆角做任何事；

婚后第一年七月十四日，阿措说，豆角说什么她都听；

婚后第二年一月廿四日，阿措说，幸亏那时你追我锲而不舍，否则可糟了；

婚后第二年十二月十二，阿措说，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豆角；

婚后第三年七月十二日，阿措说，评你为四星好老公；

婚后第三年十月廿三日，阿措说，My Lord；

婚后第四年九月三日，阿措说，老公就是用来疼的，没什么为什么；

婚后第五年三月十五日，阿措说，我们俩喜不喜欢都要一起，死都要在一起；

婚后第五年七月廿一日，阿措说，老公挺好，老婆脾气臭，但是老公基本还是宽宏大度……

年复一年，卧室窗外的绿萝越爬越高，青翠相缠，人事却已沧桑。

 

求婚成功的那一夜，天上挂着红月亮，暗淡微红，又称血月——Bloody Moon。月球公转到近地点，看上去比平常大了超过10%，幽幽郁郁。张倾角抱着阿措在阳台上观赏，张倾角说：“西方传说，血月之夜是狼人变身的时候。”阿措笑着说：“这算是月老送给我们的大喜饼。”张倾角说：“我们回房吧，现在关键是抓紧时间变身，明天还要上班呢！”阿措羞了，一缩缩在他怀里，多么旖旎的晚上。故事书里许多美好的结局不都是这样的吗，结局之后的结局呢？一滴眼泪沿着张倾角的脸颊流了下来，是依依不舍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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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白衣人，一身纯白色防尘工作服，手里挺着细长的喷药管，嘶嘶嘶嘶，喷射杀虫药。

 

向量感到一阵阵恶心，不觉飞了起来。呀，真的就轻轻飞了起来，好像从来就会飞一般。他飞到镜子上看自己，原来是一只淡淡绿色的小飞虫，不知道什么虫，小草蛉吧可能。房间里一浪一浪的菊脂味道实在太难受，向量便从门口飞了出去。走廊上挂着一幅油画，向量是美术学院毕业的，认得这是布格罗的名画《纯真》。画中央一个端秀美女，右手抱着婴儿，左手抱着羊羔。

 

画中美女笑说：“蠢驴不识虎，吃亏了吧。”婴儿笑说：“木楞，木楞，拾起棒槌当萝卜，碰到硬茬了啊。”向量想答话，发不出声。美女说：“挺挺腰别断气，同学，这辈子好多事，可得忙的啊。”羊羔发声说：“咩~我跟你说三件事，你好好记住，必须好好记住……咩~”婴儿说：“木楞，木楞，杀虫的人才是杀你的人，看清他的样子，快去。”

 

向量翻身飞回房，房门上的水泥一动，是壁虎，合口就把他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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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乘坐牢了，半个小时之后，慢慢静下心，返照空明，人清醒过来。年华真是一晃眼，今天这两个同学，张倾角坎坎坷坷地走完爱情路，结婚好多年了。向量，人山里头挖金子，一把一把扯到手里。单单自己，过了一段无所得的人生，想起都心焦。人生啊，难敌一个瘾字！中国人说喜欢一件事叫“着魔”，真是好词，天下事，当爱一寸一寸升起的时候，魔便一寸一寸因之而生，越是英雄魔性越大，不但把人拿住，止不住连远近的人都害了。

 

所以又半小时之后，心魔不期而至。爱游戏的人何须游戏机？一个熟手的游戏，前期，中期，中后期，一套套的策略在心里面过一次，美着呢！重点培养那些战斗力，上哪些装备，种种建筑怎样经营，如何依托地势去发展，如何最快速度派出散兵，最快速度组建军团，进攻有暴击之兵，防守有伏杀之计……

 

艾小乘越想越兴奋，在牢房里走来走去，仿佛之间，已经走上i联赛的领奖台，台下一万条手臂在挥舞，全国三、五亿人在喝彩。什么鲁直，什么向量，傻眼了吧，明天换一个态度相见好吧。

 

正迷离，忽然嚓的一声，对面牢房闪起一点火光，原来那里有人，只是那人太安静了。安静可以隐身，安静到极致的人，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不过这一刻，他忽然打火点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