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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小时候过暑假,父母把龙眼荔枝吊在高高的横梁上,不午睡,不给吃,洒兄弟只好乖乖去睡大觉。
毛尖 2014年08月07日
乔乔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小朋友玩,回家继续看电视。转来换去几个台,一类奥特曼,一类喜羊羊,都看疲了。我就有点后悔,还不如给他报个暑假班,这样至少有小朋友一起玩。
说来说去,不管暑假班多么不人道,但是在眼下的大形势里,所有的暑期畅想都是文艺腔。成群结伴地去捉知了捉蜻蜓,然后扑通扑通一个个跳到河里去,这是我们七零后的童年没有错,但是如今哪条河你放心让孩子扑通扑通去跳?空调遍野的世界,蝴蝶蜻蜓又在什么地方飞?
真是可以用“很久很久以前”的语气了。没有空调的小时候,盛夏的穿堂风还会让我外婆叮嘱一句“肚皮盖牢”,拉过毛巾被盖好小肚子,心里想的是穿街走巷的冰棍人,那些也盖着毛巾被的咸水棒冰绿豆棒冰,这个时候该走进我们宝记弄了呀!“棒冰!棒冰!”他终于来了,来了!他的脚步比春天还美好,比雪花还清凉。可是,这些,讲给乔乔和他的小朋友们听,他们舔舔嘴角的脆皮巧克力,说,你们小时候好可怜。
是有点可怜。漫长的暑假,我们想方设法赚钱。家里能卖的,早被送进废品站了。屋子里转悠一圈,新牙膏还得用上很长一段时间,废报纸没几张,走吧,去帮小菜场剥毛豆,一斤毛豆两分钱,指甲都剥光了,总算赚上一毛钱,然后,拿着印有劳动人民群像的一毛钱,我们跑到五一电影院售票口排队。
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片头五角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们吃着打对折的残疾冰棍,被自己创造的幸福击倒。不过,到今天,每次去菜场买毛豆,我都只买剥好的。好像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我已经把这辈子的毛豆都剥好了。甚至,想到剥毛豆,我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还会有隐约的痛感。
少年快乐没法复现,这隐约的痛感也没办法描述。后来我看狄更斯的小说《雾都孤儿》,小奥利弗们在贫民习艺所扯麻絮,我就会想到当年我们一帮孩子为江北菜场剥毛豆的场景。因此有时候也狐疑,今天的媒体在批评今天的暑假时,总是爱用我们匮乏有趣的童年来当参照,这其中,是不是很大一部分快乐是被怀旧的光环照亮?
不过,好歹怀旧的光环还能照亮我们的童年,穿过蝉声如雨的小巷,我们不像舒婷的诗歌那样抒情,“去敲那彩色玻璃窗”,我们用小石头扔彩色玻璃窗,一旦打中,那个穿着漂亮睡衣的年轻女人就会探头出来,骂好多声“小赤佬”。我们就喜欢听她骂小赤佬,她的声音激情又慵懒,她胳膊雪白,睡衣雪白,既是白雪公主,也是女特务,她混乱了我们的价值观,也混乱了我们父兄的价值观。而等到很多个暑假过后,我们这些小赤佬小学毕业,中学毕业,发现睡衣飘飘的小芳阿姨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她有个在远洋轮上工作的老公,而那些个让人没法入睡的夏天,小叔小姨是不是因为她而吵架,我们也完全没有印象了。
家住36号的小芳阿姨,一定不知道她曾经构成了我们暑假的少年记忆,不过现在没有小芳阿姨了。无数的暑期班,中文英文奥数航模书法美术象棋围棋跆拳道,漂亮的老师们在乔乔们身边走来走去,她们都穿得那么美那么少,但无穷无尽的公式和无边无际的单词,淹没了她们的神秘感,补习班里的老师,永远在那里夸学生,好聪明的宝贝啊!个个都是聪明蛋!聪明蛋在补习班进进出出,没有“小赤佬”的叫骂声来激扬他们的荷尔蒙,也没有睡不着的漫漫夏夜,他们惦记的,是电子游戏里的厮杀,还没有捕捉到的精灵和有待购买的装备,是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产品。而人生,在本质上也成了电玩,闯过奥数,闯过四六级,闯过高考。这中间,暑假,只不过是换个场地,就像植物大战僵尸的战场从西部移到港湾,这中间,不改变一点点游戏的规则,更不触及质地的一点点改变。
这样的暑假,就是奥特曼看奥特曼,这样的暑假,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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