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 发表于 2012-1-25 17:57:59

与列祖同在

本帖最后由 河蚌 于 2012-1-25 21:41 编辑

      我们这些出生在边疆的孩子,天生就有飘泊的血统,因为我们的父母,能够离开那些几代甚至十几代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踏上祸福未卜的前路,来到一无所知的边疆,就是因为他们有一颗不同于列祖列宗的不安定的心。
      但再不安定的人,在外面飘泊久了,都会有归家的念头,而且时间越长,念头也越强烈。人都是这样,年轻时都拼命地想脱离行列,去寻找一份不同常轨的道路,但等到老时,才会发现,历尽黄沙,也许只有那条老路,才是人生中最幸福的,虽然它确实很平淡。
      离家的人总是想回家,就象我的父母,在我们成长的记忆中,似乎他们的生活就是在老家和新家之间穿棱着,连他们自己都说,收入的一大部分都交给铁路了。不过,对于我们,老家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来,那里的人走,似乎都与我们关系不大,直到二十年前,我和姐姐在春节时跟随父亲回家,我才真正的知道,是什么吸引着父母不断地回家。
      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沟里,下了火车还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先乘汽车到县城,再乘汽车到镇上,再走很长时间的路,天黑时分才到。进到这里,就知道,什么是世外桃源,因为没有电视,收音机没信号,呆了三天之后,我们就已经忘记了公历,很自觉地按照农历来算日子了。
      爷爷已经去世了,奶奶和二叔住老屋里,小叔则在老屋边盖了新房。老屋给爸爸留了一间偏房,我们和爸爸住在老屋里,吃饭自然也是和二叔在一起,当然,大多数时候,小叔也会过来。吃饭的第一步就是排位置,奶奶是长辈,应该坐主位,她却坚决不坐(似乎老家习惯是女性不坐主位),但她不坐,爸爸因为有长辈在,也不能坐,二叔小叔自然更不能坐,于是,我这个长孙就被推到了主位上,并且只要奶奶上席,我就得坐在主位上。当然,大家知道,面对着下首的父尊因为礼不正而随时放出的严厉目光,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都只会如坐针毡。
      老屋是六十年代盖的,已经十分的陈旧,堂屋的正墙上还能看到毛主席和华主席的画像,而画像下面是一些年画,还有奖状,印象最深的是一张爷爷“农业学大寨”的奖状。在堂屋的一侧墙边,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这让我们开始时有点紧张,当然过了几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大多数人家的堂屋都有一口或者两口这样的东西(取决于家中最长辈健在的数目),而且比我们最初见到的那个更大更亮。对于老人来说,这个是他们未来的住所,只有现在修好了才能安心,当然现在也不能空着,收割下的粮食都是放在里面存贮的。
      到家的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我们去看爷爷,爷爷故去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的坟离老屋很近,就在十几米外的山坡上。父亲指着坟后的一颗树说,这就是给你们说的那颗石榴树。石榴树本来是挖墓穴时用来指示方位的树桩,前后各有一个,都是倒着插进土里的,不象柳树,正着倒着都能活,倒着插进土里的石榴枝能生根发芽是很少见的,这是一个好兆头,所以,父亲及家人都颇有些自得。
      爷爷是个很老实的人,对孩子们的冒犯最大的反应就是做一个作式要打的姿式,这让他无论是在奶奶眼中,还是儿辈中都没有什么地位。不过爷爷也有传奇的经历,他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乡兵,乡里抓住过一个共党,要枪毙,爷爷发现那人是自己的亲戚,就揽下这个差使,但放枪时却故意放偏,半夜将人背回去,又送到亲戚家,那人最后似乎当了襄樊军分区的司令,还曾经来看过爷爷。
      爷爷会看一些风水,所以坟地是自己选的,据说死时留言,喜欢热闹。去世后不久,山沟对面家的女人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就能与鬼神通,会看病,看好的人都会来感谢,于是,隔三岔五,对面就会传出鞭炮声,倒也正好合了爷爷的遗愿。而坟前后的石榴树发芽也正好应了好风水的说法,因为墓桩子成活变成树,本身就意味着后代繁茂发达。
      回老家时已是腊月末,山沟里每家都在准备着过年,而我们则是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拜访不同的亲戚。沿着山沟走或者翻过山梁,都会遇到一户户散建在山坡上的人家,父亲与他们隔着山沟或者田垄打着招呼,并不是那种喊山的调子,而是一种十分平常的声调,就象和对面错身而过的人说话一样,我们都十分怀疑这种音调能否听见,但是一问一答间的丝丝入扣却很快打消了我们的疑问。
      到了目的地,迎接我们的都会是一桌十分丰盛的酒席,八仙桌上摆满了大盘小碗,周围则是一群有着各种排行的亲戚。乡村的大鸡大肉对于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复杂的亲戚关系。对于我们这样在只有父母兄妹的简单家庭长大的人,弄清楚每个亲戚和我们的血缘关系是一件很有难度的技术活,既使俺刚学完的离散数学对这种复杂的逻辑关系也并没能提供太大的帮助。而爸爸却能十分驾轻就熟地叫着每个人的称呼,并且立即计算转换出我们的称呼。
      转眼到了小年,这一天,对于家乡就是给先辈们烧纸的日子。吃完晚饭,父亲与叔叔们来到了爷爷坟前,摆供品,点鞭炮,然后烧纸钱。家乡烧纸的方式与北方是不同的,纸一码一码竖着整齐摆放在墓碑前,然后点着,不能用棍子挑,因为挑了,就意味着到阴间的钱散了,先人将没法在那个世界使用。烧纸的同时,父辈们在爷爷墓前站立着,轻松的说着话,谈不上什么凝重,就好象爷爷仍然在世,大家只是来一次例行的拜访一样。
      祭完了爷爷,父辈们开始祭典其它的亲戚以及所有在这个世界还有印迹的故人,围绕着老屋的四周的山坡上,不断地有一堆堆纸烧起,有的要一捆,有的只有几张,随着叔叔们告诉我们这是我们的又一位先祖,我们才在那些前几天游山逛景时经过的以为是石堆的地方,辩认出这儿那儿的一块块墓碑。当然,还有更多的地方,即使仔细辨认也只是一堆乱石了。
      二叔没有结婚,因此他烧纸时也格外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坟,那怕那个坟已经根本没有人知道身世了。这让我们知道了更多的坟,其中最近的就在老屋庭院旁边的树丛中,离我们日间聊天的地方只有几米远。显然,在这个世界里,故去的人远远多于活着的人,并且他们离我们都如此之近,这些发现颇让我们有些惊慌,甚至晚上去茅厕时都有些打怵。但当我们将这个担心说给父亲听时,他却十分的不以为然,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先祖,都是我们的熟人,他们保佑我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我们呢。
      家乡的行程是短暂的,很快我们就离开了,再回去时已经是近二十年后。奶奶早已故去,与爷爷合葬在一起,墓碑重新修过,更大一些,上面书写着儿辈和孙辈的名字,那棵被视为神迹的石榴树更是长成了大树,结出了很多的石榴,所有这一切,无不在显示着家族的枝繁叶茂果密根深。
      

逍遥探花 发表于 2012-1-25 23:17:43

我小时候跟父母回乡祭祖的时候总是嫌麻烦,现在想来,这里面有多少惦念在里面啊。

河蚌 发表于 2012-1-26 10:43:41

逍遥探花 发表于 2012-1-25 23:1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小时候跟父母回乡祭祖的时候总是嫌麻烦,现在想来,这里面有多少惦念在里面啊。 ...

是呀,尤其是当自己的上辈离开时,就会感觉到,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此时,就更想找一个家园去得到慰籍。祭祖,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lucase 发表于 2012-1-26 10:57:59

每次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总是怀着慎终追远的心情。因为在整个一片列位祖先的坟地中,能够让我清晰的看到这个家族繁衍的脉络。最上首处是一块记录了家世来源的石碑。虽然字迹已经模糊了许多,但是家族起源,迁徙流转的过程,以及来到此地的一世祖及后来的堂号,都记载的明明白白。我想,可能以后,我也会来到这里吧。享受后人香火的供奉。
不知道为什么会写这么多,呵呵。

河蚌 发表于 2012-1-26 11:12:29

lucase 发表于 2012-1-26 10:5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每次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总是怀着慎终追远的心情。因为在整个一片列位祖先的坟地中,能够让我清晰的看到这个 ...

      我们家在鄂西北,那块地方都是丘陵,山多地少,所以没有集中的家族墓地,都是散在山坡上,与生人居住的地方很近。家族意识不是特别强,似乎也是因为地少,几代之后,就会要分出别外的村子,成为一个新支。在鄂西北地方,无论是传说还是现实生活中,常会出现一些“怪力怪神”的东西,人鬼之界,似乎并不分明。所以对祖先的祭拜,也没有那种大家族那样的隆重。
      回家,即使是我们这样外地长大的孩子,也能感到浓浓的乡情,无论是对祖先的缅怀,还是亲戚之间的走动,都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自己的世界,可以十分的放松。

茉莉 发表于 2012-1-26 11:29:28

离开了祖国以后,对于这种乡情切实多了一层感悟

猫元帅 发表于 2012-1-26 17:31:26

你这题目让我想起那张教堂里祭祖的照片了

河蚌 发表于 2012-1-26 18:37:10

猫元帅 发表于 2012-1-26 17:3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你这题目让我想起那张教堂里祭祖的照片了

教堂里祭祖,这个比较稀奇。
基督教在中国不能扎根,一个关键问题就是禁止教徒祭祖,说是偶像崇拜。特别是信众认为那些不信基督的先祖在地狱里受苦,更是会引起严重的家庭内部冲突。

东湖珞珈 发表于 2012-1-27 00:41:08

很感人。
我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祭祖了。随着城市的急速膨胀,在汉口的老房子没了,在郊区的祖屋没了。现在听说父母住的那屋子也要拆迁了。
完全是一种找不到根的感觉。

农民家的狗 发表于 2012-1-27 00:45:57

“收割下的粮食都是放在里面存贮的”
这里边有中国人的哲学

不感冒 发表于 2012-1-27 10:27:30

小的时候跟随父母回过一次老家,祭祖上坟。
到现在有20多年没回过老家看看了,反而越走越远,那份牵挂始终萦绕心头。

诗韵 发表于 2012-1-27 10:5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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