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 发表于 2011-12-9 23:25:40

石璧 发表于 2011-12-8 18:3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七回 刚质未除胆气在,愤激乃作不平鸣
谈讫,柴进又附到缝隙中看,只见嵩山君将第四人卷宗反复读毕,合卷 ...

那第四人是何许人也?{:199:}{:199:}{: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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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人入,柴进正欲看他何事,忽被人一拍肩膀,回头看时,原来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两个新鬼招他,一个肥胖大腹,一个貌枯形瘠。

谈讫,柴进又附到缝隙中看,只见嵩山君将第四人卷宗反复读毕,合卷赞道:“善哉!善哉。阁下功德如此,当往长生天,何以错到此地?”言讫,将卷宗递给身后的青衣人,转交地藏菩萨,自己起身向天窗祝祷。

俄顷,天窗大开,神人飘然而下,一左一右,携那人手,引向天上去了。嵩山君步出案桌,挥手送别,直至身影全没于空中,方才回座。柴进这才发现,此君居然有一脚未着皮靴,以棉布厚厚包裹,似乎受了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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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璧 发表于 2011-12-10 00:20:44

第八回 既能共患难,便可作婚姻

第八回 既能共患难,便可作婚姻
柴进听了,击髀骂道:“害民伤稼之贼,射之可也,又何罪之有?此真无是无非的暗黑之地。兄弟为民除妖,不避危险,正是侠客行径,教人好生敬重。若世人都似兄弟这般果敢,则鬼神之辈哪敢自命尊贵,侵凌人类?!”花荣笑道:“看来兄台也是品格刚强之人,与我心曲相通。”

柴进和花荣都是江湖上年轻辈中的风标人物,早相闻,这日一见,互有英雄相惜之意。柴进道:“你我今日结识,虽在窘迫处,却也是难能可贵的奇缘。我乃独子,如蒙不弃,我们在此结义做对兄弟如何?”花荣闻说大喜,便道:“再好不过,敢问官人贵庚?”柴进道:“若论阳寿,我今年二十五岁。”花荣道:“小弟阳寿二十四,请哥哥坐好,受小弟拜。”当下花荣请崔小姐从头上拔下一支小金钗,与柴进断金为盟,约为兄弟,花荣抱着铁枷向柴进拜了四拜。礼成,二人执手喜笑,情谊深至。

少顷,石勇折返道:“阴曹地府,非可久留之地,官人还是速上归路为好。”柴进黯然,只得起身与花荣洒泪而别,一路回顾不已。步出衙门,柴进回看理冤屈院的金字招牌,想到自己虽然得以脱身,兄弟犹在困苦之中,祸不可测,不禁郁郁不怿。

他忽停下脚步,问石勇道:“我欲为花荣申诉冤情,却当投何处告状?”石勇愕然,无言望着柴进。柴进明白,此事关联到此间的至尊,连崔府君这样的大员都断送其上,更遑论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新鬼。当下又道:“兄弟休见笑。柴某生来便有义心,一见英雄落难,心中气血翻动,不能自已。”石勇摊手道:“俺是一介小鬼,识字不多,终日惶惶奔走,唯恐办差稍有迟误,被主官责打。似此等事,纵有义心,亦无从出力。不瞒大官人,今日俺送大官人返还,心中万分羡慕,俺早想逃离这块幽暗惨酷之地,再世为人,只是苦无机遇而已。”

柴进道:“我若就此离开,他日回想此刻,悔恨之意,必定缠心蚀骨。此间既然叫做理冤屈院,我当回去为他申辩。”石勇竖起手指道:“嘿嘿!官人真够仗义,俺送你进去,竭力助你便是。”柴进唯恐自己惹出事端,连累朋友,坚请石勇在门外等候,独自迈步走入衙门,来到理事厅上。这时微子启已经离去,厅上空无一鬼,厅两侧堆满各式刑具,柴进退到厅外,摇动银铃请之。

摇须臾,理冤屈院的少卿微子启领着一群大鬼小鬼从后堂步出,各就位,微子一拍惊堂木,笑问:“柴某为何去而复返,莫非思念厅上的刑具否?”柴进躬身道:“晚生斗胆,欲为外间拘囚者花荣申辩。”微子一听,勃然作色,骂道:“此人胆大妄为,偷袭神灵,依律当入刀林地狱受刑。吾皇怜他无知,仅将他监禁,已是法外施仁。你这个刚刚脱罪的奴才,不许多言,速速离去,否则祸及你身!”

柴进大声道:“大人既然是理冤屈院的少卿,今院中有冤情,怎不过问?”微子启冷笑道:“柴进,地府事亦同人间,律法之外,有情有势,有不宜不可为之事,你我莫要互相为难。”又手指殿门道:“由此门出,一直向东行,走出鬼门关,过了拗项桥,便是生路。路上有只黄毛大兔,凭我适才发出的符令,登上兔背,便可还阳。”说毕,示意驱逐柴进,又吩咐厅下一个为首的大鬼如此如此。

柴进闻之大怒,上前一步,欲再争论,却被那大鬼率领一群狰狞小鬼乱棒将他打出府署。大鬼守在门前,拔刀高声对石勇道:“上官有令,从速将此鬼押出阴曹地府,路上不许给他一笔一纸,苟若违令,将你拖到碎骨场上磔杀。”石勇唯唯诺诺,拉拽柴进离去。

二人离开理冤屈院向东行,走了百十步,柴进看见远处有一座高峻的黑城,停步问道:“此是何城?”石勇答道:“此是沐骨城,城墙全用黑铁铸成,是鬼王妇好的屯兵之所。近日城墙锈蚀崩坏,正派遣役夫烧铁汁修整。”柴进道:“我思之,身在卑下者遇事若不做大,难有公正处置。今有一计,如此如此,大哥以为如何?”

石勇犹豫不答,柴进知道他忌惮适才那大鬼的恫吓之言,便道:“大哥,柴某沦落到此,身名俱沉。近数月来,承蒙你一再庇护,方得保全至今。中夜思之,颇觉难以酬报。然而今日我亦有一计,可以答谢,一展素愿。大哥助我成事之后,可以冒我名字,持那少卿发出的通关符令投生。我自去寻慕容书记助我书写状纸便是。”

石勇变色道:“哪得如此!俺虽愚鲁不曾读书,平生亦信奉交友之义,决不会窃取你的生路自用。你既要舍命打救花荣,俺亦不妨舍命助你,至于其他,休提。”柴进道:“我爱惜花荣有如亲弟,若不为他振雪冤屈,誓不还阳。兄长大可不必为此陪葬,正可乘此机会先行离去。我若成功为他申雪,自己亦不愁没有重生的道理,纵失败,也不见得就永不超生。”石勇沉吟良久,叹道:“沐骨城守门的伍伯,是俺生前在绿林中的好友,有着过命的交情,我去寻他襄助,或可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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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阴晦,沐骨城守门的伍伯为他们准备了辘轳一副,吊桶两个。柴进和石勇扮作夜间作业的役夫,登上沐骨城城楼,石勇安装好辘轳,将两个吊桶徐徐下放,柴进坐在上桶中,下桶则载满朱红色的墨汁,他拿一扫帚,浸染朱汁,在沐骨城的乌铁城壁上写了长宽丈余的一个“冤”字。

写讫,石勇将柴进扯上城楼,与那伍伯一起火急离城,两个在城外交换衣服,洒泪而别。石勇由伍伯护送,手持理冤屈院发出的符令,冒充柴进投生去了。柴进则换了一身杂役打扮,赶到判官府寻找慕容清。

来到判官府,已是迟明,柴进四处打探慕容清所在。忽听见背后有一人叫道:“周九,你如何却在这里,判官大人寻你正急。”柴进未及回头,那人已经一把拉住他臂,将他拖到僻静处。柴进定眼看时,不是别个,正是鸟药师慕容清。

慕容清轻声道:“官人为何在沐骨城上写下那么大一个冤字?远近鬼神无不侧目。理冤屈院的侦办已经查出是你所为,如今正派出小鬼四处搜捕你,适才府里已经接到通报,若不是我上了心,先一步见着你,被别个认出你来,定无好去。”

柴进于是备述欲为花荣告状申冤之事,末了道:“我到此来寻慕容书记,只为与书记商议,如何写一份状纸,又递到哪处衙门,方可诉冤?”慕容清踟蹰良久,方道:“此案苦主是本山的至尊嵩山帝君,任你去哪个衙门申诉,都不敢为你评理。最好也不过象那微子启一般,将你逐出了事。倘若遇到那些外饰忠耿,内藏谄媚的奸官,还说不定如何整治你。你若定要申诉,只能到紫极宫嵩山帝君的大殿上与他当面理论,若能用正理轧倒他,事情才有一线希望。”

柴进道:“若如此,我即到紫极宫中自首,再为花荣鸣冤,如何?”慕容清道:“此刻若莽撞前去,只怕半路上便被搜寻你的小鬼抓住。其实,纵使被你见到嵩山帝君,也不见得就能分辩清楚。他若恼羞成怒,随便一句话下来,不由你分说,便教你永坠地狱。依我说,你昨夜在城墙上书冤之计甚妙,惜乎力度不足。我另有一计,助你大鸣大振,扬名地狱,然后再上紫极宫诉冤未迟。”

于是慕容清让柴进稍待,自到值日判官处告了假,领着柴进离开判官府。走到偏僻处,慕容清解下腰带,将柴进绕身绑定,末了,打一个活结,轻轻拉扯,每一拉结,柴进身上便觉一紧,身体随之缩小一倍,几番缩小,变成绿豆子一般大小。慕容清将绳圈挂在脖子上,飘耸飞起,变成黄鸟,翩然向北飞去。

慕容清飞了一日一夜,飞越无数险恶山原,最后飞过数百里荒凉的戈壁,来到某处巨岩之下,洞穴之前。它踊身一跳,变回人形,双手捏弄绳结,每松开一节,柴进身体便长大一倍,很快又回复原形。

慕容清道:“这里是我在翻阅阴曹最古老的文卷时,从记载中发现的地穴,地穴中有罕见之物。”柴进于是随他走入地穴,穴里漆黑一片,指掌莫分。慕容清将一幅薄纱交在他手,道:“这是用水蜘蛛的蛛丝织成的夜行纱,你将纱布围在头上,蒙住两眼,便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柴进如言将纱布绕在眼前,束缚好,隔着薄纱望出去,四面光明如白昼,洞中的间隙阴角,无不亮彻,石笋石柱,尽失其影,纤毫皆见。

柴进跟随慕容清向洞中摸索前行,洞极深邃,无积水,行数里,迎面出现一座紧闭的石门。慕容清和柴进奋力推搡石门,石门嘎然打开,门背后是一条向下的阶梯,望不见尽头。二人沿着阶梯下行,乃见两边的石壁上刻有无数壁画,画的都是一些未名巨兽,或飞或走,徜徉于山海之间,画工勾划甚轻利,气韵生动。

慕容清一边沿着阶梯下行,一边指着两壁解说道:“此处壁画都是伏羲神所画,描述一段悠远杳昧的往事。在那亘古以前,未有人,天下只有无数魁诡谲怪的龙兽在海陆间游行,各适其生活,繁衍族裔。忽然某日,天起杀机,列宿移位,飞星坠入海中,酿成一场亢极之灾。之后数十日,浊尘浮蔽于天,三光屏绝,四海水减,无处不飞阴风,无处不降毒雨。龙兽死绝,皮骨被埋没在泥雨凝结而成的土层之下。又过了若干万年,伏羲和女娲在土层上造人,铸三界,别鬼神,这些龙兽的骸骨,更被埋藏在幽冥地狱之下。伏羲神为了保存这一段故事,单单留下这条通道,使后世有心之士能够沿着通道寻访,见证远古沧桑。”

柴进看着壁画嗟叹而行,不知行了几千级阶梯,方才踏入一处平地,眼前骨骼如山,布散四处。慕容清道:“此间就是位处嵩山鬼域之下的龙葬场,已经出了嵩山各衙门的管辖范畴,乃是真正的大荒之地,死地以下的死地。众生即便逃亡藏匿,也不会匿在此处,因为此处除了岩地之外,只有白色的龙骨和黑色的石脂。”

柴进跟随慕容清在荒地上四处游览,每隔十数丈,便见龙骨。其齿脊尾足,宛然齐备,小者不过一尺,大者长达十丈,如屋架,爪牙森然,震骇人心。慕容清不时在龙骨中翻寻,寻了半日,方才找到一根手臂长短的弯形物件。柴进熟视之,原来是一头龙兽的大角。慕容清道:“寻得此物,便不虚此行,走吧。”

二人又拾级而上,回到洞口。慕容清用绳索将柴进变小,叼着他飞返到奈河河畔,留他在堤上等候少顷,自从判官府取来笔一管,墨一瓶,黄纸数张,让柴进为花荣书写状纸。他自己则盘膝坐地,用一把铁矬子将那龙角研磨平滑,雕琢通透,造成一只规整的号角。

造毕,慕容清道:“据古书记载,有角的龙兽是上古至阳之兽,龙角吹响时,声音雄浑透远,极似龙吟,乃世间至刚至阳的声音。地府乃阴气凝结之地,鬼魂更是纯阴之物,阴魂若闻龙角之声,无不震耸。一会我去远之后,你塞住两耳,好好吹几声响角,先把这地狱里的妖魔鬼怪们吓个屁滚尿流,然后再去紫极宫申冤未迟。到那时,几亿万个鬼耳朵留心打听此事,即便是嵩山帝君,也断不敢不禀持着公正之心,给你一个公道的裁决。”

慕容清将号角交给柴进,一揖而去,化为黄鸟,低飞至百步之外的树林中,隐没不见。柴进目送之,良久,估计他已去远,方才将诉纸叠好,放入怀中,然后把剩下的黄纸湿水塞住两耳,捧起大角,向天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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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角之声,乃是纯阳正始之声,音韵极长,天然独绝。角声远逸入云,霎时间好似抄起一把冷水撒入热油中,整个阴间的气场都在震荡沸涌,四方鬼魂闻声,无不身废,绵绵然似将要化解掉一样。

柴进运气吹了几声,声音从他口鼻中传入,自己也觉得心悸难当,当下只得放下龙角稍歇。却在此时,半天上吹下来一阵怪风,将他从平地卷起,凌空而去。柴进挣扎大呼道:“游察使者,我有冤屈之事,欲见帝君陈论。”风中隐约听见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逡巡,将他一甩,猛摔在紫极宫的昭德大殿之上。

柴进爬起来,只见一个青衣官吏背着身走上大殿,看身影,正是嵩山君的宠臣——游察使者飞廉。殿两边鬼怪森然,各执矛戟斧钺,睁眼怒视着他。嵩山帝君在殿上据案而坐,容色可畏,见柴进望上来,张口恶骂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顽囚,既已获释,为何不早归生路,却在这里胡乱吹角,扰乱气象?你小心陈说,若说不出个道理来,当场教你粉身碎骨!”

柴进不慌不忙,从容顿首,然后自怀中拔出状纸,高举道:“吾皇容禀。小人因见地狱中有枉屈之事,曾向理冤屈院少卿微子启告状,那微子启非但拒不受理,反而将小人乱棍打出公堂。小人在沐骨城上书冤,微子启更发遣鬼吏四处抓捕小人。小人诉讼无门,只有吹角鸣冤,冀望吾皇留意。今写有状纸在此,请吾皇过目。”

嵩山君听他这般说,心中奇道:“微子素来清峻严明,是本山有名的廉直官员,为何避事不理?”遂抬手示意,即有录事官下阶,从柴进手中将状纸接了过来,上呈帝君。

帝君一看,了然明悟,心道:“原来为此,难怪微子那老臣躲避不问。柴进和花荣这两个小厮同是天星下凡,意气相合,倒也是本身命数使然。这天英星花荣原是三十六颗天罡星中的一员,算来已经被我拘押了一年,再不释放,只怕天神也要过问,今日之事,实难再使性而为,且看这柴进如何辩说,缓缓将人情卖给他罢了。”

当下这嵩山帝君改容微笑,一脸和气道:“此事朕有难处。花荣素非愚昧之人,袭射车驾,乃预谋然后为之,若朕随意赦免了他,将来别人亦可以弑朕。朕既然奉天命领受此职,自然要维护这个职位的尊严,这个职位的威权信用甚至比朕的性命更为紧要。因此朕虽尊贵,亦不可玩忽执法,随意宽恕罪人。本府有个崔府君,身为府君,朕的辅弼,居然不明白此中道理,为花荣求情,朕立即解除了他的职务。你平生不曾有公职在身,不识其中道理也是情有可原,朕暂时不放花荣,你服役既毕,何不早早回家侍候老母?”

柴进道:“花某人与皇上素无仇隙,之所以袭射车驾,缘是皇上车从太过,招风致雨,伤及麦田,因此他误以为妖。嵩山之阳数十里荒田就是明证。皇上怎不体念其英勇护民之心,奈何使无辜者获罪?”

嵩山君道:“我任神职,居帝座,仪仗自有规模,出入挟风撒雨,势所必然。此皆先贤所定,朕既不曾逾越,也不曾削减。朕车驾行经之处,难免触犯凡人,就好似凡人行走时难免伤及细草蝼蚁一般,非因我有恶心,彼命运衰败,合该受祸而已。”

柴进抗辩道:“蝼蚁细草,不曾祭祀凡人,凡人祭祀鬼神,何日无之?圣上总管一方水土,理当体念生灵艰苦,今常以风雷扫路,伤及禾稼,是不爱人。天赋四时,地禀五行,人尽勤劳,合此三才之力,然后生五谷、百果。凡人赖此而活,国政以此为本。苟若鬼神不惜禾稼,则人民不可依赖地力为生,势将沦落,滋生怨愤暴戾。天之教令,岂容如是?”

嵩山君道:“你既读书,岂不闻‘天生天杀’之言?天有道而无情,日月有幽明,世运有兴替,山崩地陷,雷火旱涝之灾皆有其时。神乃从道者,有时降甘雨,有时肆飞霜,何足为奇?”

柴进道:“自古神仙之所以崇高,因其能化戾气,降福泽,救灾劫,护纲维。因此人间天子诏令各地郡邑,纵一村一里,必建神祠,为人民祈福。神仙受人间香火,反来害民,是为民贼,狗屁不如!人间理当尽毁其庙。再者,五谷乃人民衣食之本,帝君肆意扫荡人民衣食,受人民一箭,又有何憾?帝君身是神族,与民为敌,有伤天和,今反被凡人所伤,岂非天意?”

嵩山君见他正气充溢,咆哮公堂,大有与自己骋辩至死的决心,忽然失笑,不想再和这倔汉纠缠下去,转口道:“罢了,罢了,你这个冥顽不化的小鬼听着——寡人之车驾规模有天条为依据,森森然者,用以震摄妖魅。寡人若轻车简从,不再暴飘风雨,对阳间之民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神力不彰,邪恶便会滋长,所谓此消彼长。不过你与花荣萍水相逢,却能如此仗义,冒死强出头,甚是难得,念此义勇心,姑且不论你抗令不行之罪。寡人再卖个人情给你,勾销花荣罪孽,放他回去尘世间作一番事业,如何?”

柴进涨红了脸,正待争辩到底,对方却忽然鸣金罢战,惠然松口放人,不禁又惊又喜,当下不敢再逞强,顿首拜道:“匹夫无知,一再冒犯,可幸吾皇雅量宽宏,方得无恙。柴某自到地府以来,再三受恩,重生后不敢忘德。”嵩山君未答,忽有两个妖精扑到阶前,以鼻、以角触地,哀诉道:“属下等万分斗胆,向圣上更求一事,请释崔府君。”众鬼神视之,原来是崔府君手下的两个夜叉,一个是猪淑良,一个是羊温良。嵩山君冷冷道:“崔子玉官复原职。”说罢猛一摆手,众小鬼喧哗齐上,将柴进推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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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出了紫极宫,茫然沿阶梯下山,心中又喜又忧,如今虽然解救了花荣,但却把离开冥界的通关符信给了石勇,此刻如何重生?欲再寻慕容清,又怕被其他鬼神发觉慕容清暗助自己,连累了他,难道要再到理冤屈院微子启处?正惆怅,忽闻身后呼唤,柴进回头一看,原来是羊夜叉羊温良。

羊温良急赶过来,拳拳然满面喜色,手搭柴进道:“我和猪四哥为府君的事日夜挠怀,却左右顾忌,不敢直言为他求情。我们两个虚有一副凶顽的躯壳,遇事却不如你果敢,今日若非借你东风,实不知何时才能解救他。我俩不敢忘德,从今以后,也把你视为自家兄弟,猪四哥已经飞赴地狱传令,你我现在同去崔府君的府署庆贺他复职,如何?”柴进欣然道:“自当从命。”

于是他们赶往府君署,未到,已有仆从飞奔来迎,列队拜于道左,礼敬殊常。既至,远远望见那崔府君和猪淑良候望于门外,崔府君是个魁梧丈夫,头带朱华冠,身穿大缎紫袍,腰间缆着一条五色玉带。柴进知道此人是嵩山阴曹中仅次于帝君的大僚,连忙行拜而前,崔府君正容敛衽还礼。柴进近看,只见他眼深而鼻长,多髭须,举动甚有贤达之风。

宾主见礼毕,崔府君邀柴进入内,登堂相揖而坐,猪某羊某侍立于府君两侧。府君道:“崔某此番沦落,多承三位仗义进言,方得解脱,飨德怀恩,辞不释心,誓当重报。”柴进道:“我与花荣是结义兄弟,出力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崔府君道:“全赖君子敢言,令圣上缓解心结,不然,老身犹是炼狱中的当炉小鬼。施恩者或不以为意,受惠者终身铭德,不可相忘。如今更有一宗小事相求,君子莫辞。”柴进道:“府君有事但言,柴某力之所及,必不推辞。”

崔府君笑道:“我家有一养女,学名崔英魃,小字魉魉,淑质且有娇容,老夫钟爱弥深。往日多曾有冥界权贵遣媒妁问津,我惜之未许。今她爱重令弟花荣,誓心不移,老夫欲从她心意,使侍令弟巾栉,更欲得夫家家长首肯。花荣父母已自恒山狱投胎别处,阁下以长兄为大,此事待阁下一言而决,阁下以为如何?”柴进喜道:“我曾在理冤屈院见过女公子,容德可观!得府君许婚,吾弟幸甚。吾弟亦好儿郎,与崔小姐格调相称,正是佳对。”

崔府君道:“若如此,老身是此间主人,一切由我代为张罗,得否?”柴进道:“万事听从主人安排。”崔府君回顾猪淑良道:“猪儿去一趟,向那花荣转告我二人心意,若他真心情愿,勿忧财礼小事,今日便开吉席。”猪淑良欢答一声,踊身变为蝙蝠,飞出天窗去了。

崔府君留坐中堂,陪柴进闲话。须臾,猪淑良返报:“游察使者飞廉请缨作花荣傧相,二人乘车而来,已抵十里之外。”崔府君听说嵩山君的宠臣飞廉亲自将新郎送到,面露喜色,立即吩咐羊温良主持布置府署,安排酒宴,又请柴进到后堂以香汤刷身,换一身礼服,与他出门迎候。

俄顷,彩车轧轧而来,停在署前。花荣和飞廉先后下车,花荣先拜柴进道:“死生不相忘,无复多言。”柴进连忙扶起,花荣转拜崔府君道:“花某一再受府君眷顾,更使府君大受连累,感愧万分。我素来寂寞独行,今日得与令爱结亲,余生有佳人作伴,寸心之中,快不可言。”崔府君道:“老夫寻觅佳婿有年,今日得之,大慰心怀。孩儿他日留心,保我女儿不受冻馁之苦,则老夫之愿足矣。”

众人相互慰劳一番,簇拥新郎入屋,崔小姐一身喜服,光彩焕发,坐在厅中等候。崔府君走上前去,附耳小声道:“魉魉,花荣乃强直勇敢之人,且年少贪杯,你嫁他作妇,务必柔顺,尽心照料,则我无忧也。”言讫,他牵起女儿衣袂,走近新郎,执新郎手,垂泪道:“今夜礼成之后,你便偕她返回阳世,我在阴曹为官,职责攸关,一刻不可疏忽,误人轮回。今后必不能现迹于人间,虽是父女,数十年不复相见,你二人好好恩爱,更当自爱。”花荣和崔小姐哽咽跪地,叩头应诺。

此时羊温良已然准备停当,呼众人入席,忽门子来报,嵩山君携家眷属僚到贺,赠金银器物及衣钗绢帛十数箱。众人大喜,连忙出府跪迎,嵩山君见到花荣和崔小姐,扶起二人道:“你俩之事,非由幽冥契约,月老作合,原在常情之外,唯魉魉用情坚固,精诚足以感动鬼神。寡人祝愿你们永结同心,举案齐眉。”崔小姐拜谢,花荣知道府君脚上的箭伤平复未久,连忙自陈过失,深表悔恨之意。帝君慰谕道:“今日喜日,你我不提旧事。”

柴进见状,亦上前再拜致意,嵩山君笑道:“你等皆将生还,以后属阳间之人,不归我统属,不合受你大礼。”语毕,鞠躬回拜。

此后,又有管理狱城的阴君崇候虎,统领鬼卒的女鬼王妇好和管理地下河道的水官鳖灵先后到贺,这三位是嵩山仅次于崔府君的大员。而其他在阴曹任职的小鬼小神亦纷纷闻讯到来,包括柴进见过的微子启、申张二判官、黑无常、白无常、骆贤良、牛娴良、马雅良等等。诸鬼神尽释龃龉,欢笑拜揖,一如人间。

逡巡,开筵入席,柴进居客座之首,侍者为每个座客捧上一盘酒食,器皿瑰异,食物却各不相同。柴进盘中蒸炙俱备,有太岁肉、龟卵、石髓、香芋、泥虫、百合、地衣等等,另有嘉果数枚,不识其名,食之使人神清气爽。

柴进身边坐着游察使者飞廉,所设之食,目所未见,气味奇绝。柴进遂向飞廉请教,问他盘中是何美食。飞廉道:“你我酒果相同,我这里另有三道饭菜,这装在水晶钵中的,是蛤油玉屑饭。装在碧玉瓯的是臭虫,臭虫泡在温水里半日,就会把肚里的秽气全吐出来,伴上岩盐、酥油,卷在软饼里吃,滋味实佳。琉璃盏中装的都是生人刮落的指甲,不需洗,直接嚼食,天下地上最香。你做鬼未久,不识其中好滋味,因此小鬼只给你一盘杂食。你要不要取些儿试一试?”柴进怪笑,连连摇手,心道:“曾闻世间有逐臭之夫,爱丑之人,却原来阴间更有食恶秽物成癖者。”当下不再好奇诸鬼盘中之食。

须臾,花荣率先起立敬酒,坐客尽皆倾杯。夜叉牛娴良、马雅良、猪淑良、羊温良等逐一举酒戏谑新人,笑闹喧然,情景与人间婚庆无异。花荣酒力极豪,饮两三百杯,面色依旧恬和,举止轻健如常,无半点躁乱之态,众鬼神喝彩不迭。是夜柴进大醉,昏倒于席上。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0 00:21:04

本帖最后由 石璧 于 2011-12-10 00:27 编辑

李根 发表于 2011-12-9 23: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那第四人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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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就想,要请你客串一个角色,仙族,兽族还是鬼族好呢,我已经想到了!

李根 发表于 2011-12-10 00:24:05

石璧 发表于 2011-12-9 11:2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前几天我就想,要请你客串一个角色,仙族,兽族还是鬼族好呢

这个。。。俺的种族属性取决于啃蹄妞的爱好,待俺问问她方知。{:211:}{:211:}{:211:}

月桂 发表于 2011-12-10 23:18:02

抢坐沙发顺带捧场{:soso_e142:}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1 06: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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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璧 发表于 2011-12-11 06:07:48

第九回 地狱无量苦,此际看分明

第九回 地狱无量苦,此际看分明
翌日,柴进迟迟才在客房中醒来,梳洗毕,小鬼捧来一碗醒胃的榨菜粥,柴进饱食之后,来到后堂候见崔府君。崔府君已经在府署公堂上办案,审判新鬼。一直审至午时,才与猪淑良返回后堂,见到柴进,揖让坐定。

双方寒暄以后,府君道:“非是本府不留客人,实因主上前时已然判定,准阁下服役之后回复本形,重返阳世。阴曹判定之事,皆需依时办理,虽是恩公,亦不宜再拖延。况且此间并非善地,还是及早离去为好,我使猪捕头一路送你,必无差失。”

柴进赧然一笑,便把数日前为了留下救助花荣,在沐骨城将离开冥界的通关符印转赠石勇之事约略说了。崔府君听毕,点点头道:“此事不妨,石勇原本就是地煞星院中的地丑星转世,我早前就已经下令将他放回阳世,只因一时蹭蹬,符命未及发出而已。他持微子签发的通关符印离开鬼门关之前,必定被孟十婆用大针刺脑,还阳后,在地府的经历就似发了一场大梦一般,很快忘记无遗。将来你们在阳间再见,他也记不得你。”柴进闻之,微有怅惋。

府君又道:“既然石勇冒用符令出了鬼门关,你便不可再从鬼门关离去,免得守关的武庚啰嗦。今我再发一道符令,放你由西面径阳关重生便是。”又问:“阁下于我父女有大恩,我思索一夜,未知所报,敢问阁下有何愿望事?”柴进问:“我能为家母求福否?”崔府君道:“不可。你家在河北沧州,你母亲的福寿归恒山地狱判定。”

柴进笑道:“若如此,无甚愿望事。”语毕,忽忆起一事道:“想我初到冥界时,曾在五鬼厨堂外见到许多误闯黄泉路的人因为误食石英粉而凝固,化为石像,不得转世超生。这么处置未免太过惨酷,他们到此,全因无心之失,请府君垂怜,放他们解脱,得否?”府君颔首道:“君子放心,此事我可以办成。我会尽快安排鬼使持符纸前去,使之回复肉身,并按他们生前的罪福,酌情分拨投胎。”柴进道:“如此甚好,谢府君成全。”

崔府君道:“本府尚有一事仰累——我有一个亲眷,人称石婆婆,今在嵩山东南的曲河镇。劳你还阳之后,绕道走一趟,为我寄一封书信。”柴进道:“理当效劳,怕只怕我离开之前被孟婆针刺,记不得此事。”

府君道:“不妨,我让猪儿一路送你,不受孟婆针,直抵径阳关。阁下重生之后,切记诫口,一点不要漏泄地府情状,若泄,获罪不轻,所在鬼神会依律让你终身喑哑。阁下定能守此隐秘否?”柴进道:“既有律令,小可万万不敢泄露,从今以后,纵被刑讯,亦如金口木舌。府君放心,我返回阳世,必先亲到曲河镇寄书,然后还家。”

崔府君低头从袖中捻出一张鬼画符,打开茶壶盖,将符纸浸入茶水中,然后合上壶盖,持壶轻轻晃荡了几下,将水倒满砚台。倒讫,崔府君让柴进伸出右手,笼起衣袖,用小笔染上符水,先在他右手掌心上画了一道符令。画毕,柴进掌中血脉贲张,咋咋鸣响,俄顷,皮下出现一片凝血,如火焰之状。

崔府君又让他伸出左手,饱蘸符水,在他左手手掌上写字,每字必大,纵横占满掌心,一字压着一字。府君略无停缀,一口气写了三四十字,方才收笔,随即向柴进左掌吹了一口仙气,柴进掌中符水立干,了无痕迹。

崔府君笑道:“我在阁下右手画了一道冥界通行符,此符嵌入你手,再不可转赠他人。一切隘城,如非关乎天地机密,都可以凭符自由出入。倘若无端被河水、高墙、鸷兽阻截,你用右手抄一把酒撒过去,障碍之物即有响应。至于我给婆婆的书信,隐没在你左手,你见到她时,把手张给她看一看,她便了然。”

柴进记讫,见府君俯首无语,乃知缘份将尽,当下起身告辞道:“我离家数月,我母必念我甚深。如今厄运已过,请即归去。”崔府君道:“既然如此,猪儿可取径阳关钥匙,送他离开。难得他有缘到此,你可以领他到地狱游观,看一看罪福苦乐之报。为免被戾气侵蚀,一切关城牢狱都只许粗略一看,不可深入和逗留。”

猪淑良领命,自去领取钥匙,崔府君亲自将柴进送出署门,赠他一瓶地狱产的土窟春酒。柴进谢过,将酒瓶系在腰间,与府君叙别,府君忽道:“天下人安居乐业久矣,依照期运推迁之数,合当罹乱。你与花荣等人上应天星,下合人心,必有一番事业,然而无论身在何处,切记不可多害黎民百姓,伤人父母妻儿之心。”

柴进之前曾听嵩山君说过,要放自己回阳间做一番事业云云,如今崔府君又如是说,心中又惊又喜,未及答话,府君又叹道:“只可惜赵氏兄弟苦心经营,紫薇宫文曲武曲下凡扶持,天下方得粗安。如今复乱,数百年不治也。”

柴进知道此等天下大事乃神道秘密,非其人不可预知,遂不问,只道:“在下是前朝遗民,名在国家不用之列,便有凌云志气,终不过是个闲人,纵然学遍千样才艺,到头来都将与此身共灭。平日里思绪及此,壮心尽熄,乃至泪下。若如府君所言,能够投身办成一两件大事,此生不枉了,哪怕因此再死一次,也死得开眉展眼。至于府君叮咛之言,万不敢忘。”崔府君点头,与他握手而别。

(‧‧)nnn. (‧‧)nnn.

柴进离开府君官署,南行数里,猪淑良忽道:“府君教我带你到地狱狱城游观,那里是鬼国最惨酷之地。我们进去之后,事必与狱中的许多阴曹鬼吏相遇,为免盘查与闲话,委屈你带上枷锁,以示公正。”柴进连忙答应,猪某说声:“得罪。”从背上解下一副木枷,将柴进夹颈锁定。锁毕,迈开大步,引领他来到一座青黑崔嵬的大城池。

此城极为宽广,东望西望皆不见边际,城墙高十七八丈,墙头上楼堞森然,城外是一片石砾地,无草树,城中隐隐有风雷之声。猪淑良道:“此处就是大地狱,里头有许多细分的名目,近似于人间传说的十八重地狱。狱中鬼魂数以亿计,各随罪孽轻重受刑。”

柴进跟着他走过一条百丈长的吊桥,乃见城北门,门上凿字曰:无间门。门下有两只两丈高的巨鬼,面红发绿,牙出于唇,手持弯刀守卫在大门左右,见柴进走来,瞋目问曰:“是何鬼物到此?”猪淑良令柴进张手出示符印,二鬼见到印信,向猪某略一拱手,不再言语。

此时,城中走出一个门将,眼如紫石棱,须似乱毛刷,身材长大,气度不凡。那门将爽朗大笑,向猪淑良拜揖,殷勤邀请猪淑良到瓮城的席棚下就坐吃食。揖让坐定之后,有小鬼上来架起一个乌金铁铛,在铛中烧煮铜片和铁丸,棚中顿时烘然如窑。柴进受炽热所逼,荷着枷远远躲开等候,但见猪淑良和那门将将铁丸煮到红热,拌以铜汁,拾起来一仰吞下。

食毕,猪淑良起身向那门将道别,领着柴进走出瓮城。城门内有一条用墨色石料铺就的大路,路两旁尽是涂上黑漆的高墙大院,院落四角建有碉楼,入院必需从碉楼进入,碉楼的门窗上都挂着乌黑厚重的帘幕,总之,触目皆黑。院墙上镶嵌着许多铁制的壁灯台,灯台燃烧着惨绿色的鬼火,为城中照明。路上行走的鬼神亦皆穿着皂黑衣裤,来去飘忽无声。柴进进城之后,眼睛甚觉疲乏,且略感恶心,极不喜欢此处。

猪淑良一边走一边问:“此处即是地狱,狱中甚多古人,兄弟想见哪些?”柴进道:“想见古之豪杰。”猪夜叉笑道:“若说古代豪杰,兄弟近日见过不少,适才那门将生前便大大有名,你猜是谁?”柴进道:“那汉子面相峥嵘,必不甘在人下。”猪淑良道:“是也。他就是晋朝的桓温,生前骄盈犯上,诛杀异己,本亦可以定大罪,赖其先祖桓范为他力争,方才获得减罚,调到烧铁城做了一个磨甲的小兵,磨了七百余年,方被提拔到这无间门上出任门将。”

言讫,猪淑良引柴进走近某处碉楼,掀开布帘入内。才入门,即被某个挎着一捆绳索的小鬼迎面拦住,哈腰问曰:“猪捕头来此何事,这个可是新到犯人?”猪淑良道:“非也,某奉崔府君令,引此人前来游览,看毕便去。”柴进出示手上符印,那小鬼吃吃轻笑,弓身四肢着地,爬到一角去了。

入院,乃见院中有巨锅万只,分行列排布,其下燃火,其上煮人,锅中传出阵阵痛楚嗟怨之声,万分酸恻。猪淑良道:“此是油釜地狱,专门烹炸那些欺善凌弱,夺占他人财产、妻室之人。”柴进欲走近前看,忽被锅中油沫溅身,痛入骨髓,连忙向后倒退。

猪淑良扶住他道:“在此服刑毕,骨肉销尽,残存的精魂便可转化为飞虫,飞到管理投胎事务的黑无常处报到。西二十二排第三十锅煮炸期满,罪犯将重获新生,你我前往一看。”柴进随他去,远远就闻到那油锅中散发出奇特的香气,非是煮炸气味,更似花香。上前看时,原来油里生花,长出一株赤色睡莲,花瓣舒展在沸油之上。莲中有蜂儿十数只,振翅飞鸣,似极欢喜,鸣毕,越空而去。然后莲花萎烂,复有恶魔将新鬼逐一抛入釜中,下釜者立变焦黑,哀声大作。柴进不忍看,悯叹求去。

猪淑良又引柴进沿着碉楼间的飞桥来到下一处地狱,名叫炮烙地狱。狱中满地炭灰,有大铜柱二十余根,分东西两列竖立。每柱直径数十尺,高达二十丈,柱中多孔,无数手臂粗的巨链贯穿其间。链上缚住兽首电眼的夜叉数百头,或锁其颈项,或穿其胸骨。夜叉形貌皆焦黑猥琐,大声呻吟不止,张口之际,可以见到焰火在齿舌间闪跃,似乎干渴无比。

猪淑良道:“此辈皆古代大将,残暴过甚,滥杀无辜者,囚禁在此,渐变为夜叉。比如秦朝开国诸将——白起、桓齮、李信、王贲等,在东三柱;项羽部下英布、钟离昧、龙且、曹咎等,在东四柱;犬戎、匈奴、鲜卑、突厥各族将领,在西五至西八柱,直待服刑期满,魔性磨灭,方能释放下来,作为新夜叉轮换我等。”柴进遂问猪淑良生前何人,猪淑良道:“我乃殷商之人,侍奉盘庚,年代久远,史书不载。”

此时,有小鬼抱着大捆大捆的柴薪过来,点燃于柱下,柱身旋即被猛火煨得通红,夜叉辈扭曲受刑,凄厉呼号,目中电光湮灭,睹之使人伤心。

出了炮烙地狱,来到水镜地狱,猪淑良道:“水镜狱收押诸教罪人。但凡不惜物力,大造庙像者;托鬼神之名取人财物者;聚集信众,恣行威权者;养尊处优,虐待徒众者;娇矜自恃,辩论滔滔,妒才炫己者,判官尽皆发送到此处。其实现世有许多经籍,都是后人伪托附会之作,并非出自圣贤本意,轻信者反入贪恶之门,轻传者反受玩世之罪,无福报可祈。”柴进嗟叹不已。

离开水镜地狱,转入刀林地狱。刀林地狱拘押生前亵渎神灵及虐害、诬陷他人者,在其筋肉关窍处插入七把装有倒齿的折刀,服刑一段时间后,拔出一刀,直到七刀拔尽,方可出狱往生。

刀林地狱之侧是泥犁地狱,然后依次有粪池地狱、冰棱地狱和石磨地狱,狱中亿万鬼魂,各受罪报,楚毒骇人耳目。再之后,柴进又来到饿鬼地狱,入地狱前,猪淑良先让柴进将悬在腰上的酒瓶解下,藏掖好。

饿鬼地狱专收世间吝啬悭鄙,聚敛无厌之人,这些人生前滴水不舍,死后皆受空腹之苦。步入狱中,所见之鬼皆黄瘦不堪,两眼却饱涨如铃,一身只剩皮骨,且皮亦枯朽。群鬼见到柴进,如鸦集来,纷纷叹羡道:“好个肥白相公。”柴进四面拱手致意,群鬼哭道:“不得吃食,已有数百日。”柴进道:“我亦无食,无可敬奉。”群鬼凄泣四散而去。

柴进对猪淑良道:“阴曹刑律,诸般报应,柴某今日识之。此等惨毒凄楚之事,实不宜多看,恐被戾气沾惹,使我反变残酷,乞早离去。”猪淑良道:“你既生厌,便去。你所见到的这些受刑之鬼,都是生前造恶无度之人,况且阴曹亦并非只有恶报,生前能行好心者,死后必受善待。”

他们两个说着闲话,取道法界门出了地狱狱城,眼前横着一条惨白的长堤,正是奈河河边的白骨堤。他们沿着长堤走到某处渡口,凭柴进手中符印,上了渡船,船上的小鬼操篙理缆,拨船向下游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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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半晌,经过沐骨城、血枯城和白波城之后,岸上又出现有一座大城,格局宏壮。城中冒起十余道黑烟,直冲长天,不似是个好去处。猪淑良道:“此城名叫烧铁城,乃是女鬼王锻造兵甲之所。嵩山地狱共有阴兵鬼将六百万,驻守各处关城,随时镇压囚犯骚乱,其刀杖盔盾都在烧铁城打造。”

驶过烧铁城,经十余里,见到河边有一处小城,城墙甚新,环城皆有武士执兵刃守卫,威严整肃。然而城中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气,比奈河水还臭,播于数里之外,教人难以忍受。城两边有人流,自东北门络绎而入,又从西南门滚滚而出,浩浩荡荡,不见首尾。柴进留心看那人流,发现其中可分为三色人等。第一种,着黄衫戴轻金冠者,乘黄羊、黄犊之车;第二种,白衣骑士,或乘白马,或骑白骆驼;第三种是身披青袍的甲士,聚集成列,共挽一条长绳徒步而行。这些人或孤身,或三五成群,或排成一列长队,队员也并无定数,彼此各不言语,轩昂疾走。

猪淑良解释道:“此城名曰通宝城,乃是财神爷赵公明新建的办公公署。你所看到的三色人等其实是金、银、铜三宝的精灵。世间无主失落的钱财都会变精,自己来此报到,经鬼神点算入账之后,重新化成横财,各赴有缘人之手,其黄衫者为金,白衣者为银,青甲者为铜。由于钱财上难免沾染世间的贪婪污浊之气,因此城中腥臭不堪。原来的通宝城因为距离紫极宫不够远,已被清拆,迁到此处。地界三千三百城,就以这座通宝城和幻婴城最为腥臭。”

柴进好奇问:“幻婴城在何处,为何腥臭?”猪淑良道:“幻婴城在北方八十里处,专门收留难产而死的小儿。那些婴儿在尘世虽然没有善恶行为可录,身上乳臭难闻,因此集中归置在幻婴城。每年地府都要上书上元宫,请曹植和曹冲两兄弟下临幻婴城题诗,借助他们的诗香辟除恶臭。”

柴进再问:“这座通宝城的城主赵公明又是何人?”猪淑良道:“财神赵公明升仙之前乃是汉末常山人氏,赵云赵子龙的从弟,原为瘟神,前年自请调职,接替比干成为财神。原瘟神一职,由他的副将钟会升任。”

撑船的小鬼发力弄篙,渡船疾行如风,很快就远离了通宝城。下行十数里,又见一城,城墙上架满楼梯,并且开有无数六角形的小窗,冥吏们奔走于楼梯之间,将各式男女押送到窗前,推入窗中,又从别窗中将里头的男女拖出来领走,忙忙碌碌。

猪淑良道:“此乃蜂巢城,城内纵横分隔,容得下亿万生灵。生前只有小过错,无需受酷刑者,会被判官发配到此处居住,等候再生。最长三年,即可复出投胎。”

柴进想起昔日在紫极宫轮候受审之时,前面有个名叫刘得意的卖油郎,因为将鱼肠中榨出来的腥油混入豆油之中,卖给寺庙祭神,结果激怒天神,遭雷霆震死,那人后来就被嵩山君判到蜂巢城,等候投胎作猪。

驶过蜂巢城,忽见远处山脚下大放光明,近看,原来是处兀立着一所大寺庙,依山临河,高爽华敞,七宝庄严,备极壮丽,真乃伽蓝之胜境。寺中响起阵阵梵呗声,如风来雨去,传遍四野,听此声,似乎有千万生灵在寺中念经。

猪淑良道:“这里便是地藏王菩萨在嵩山的道场——开光福舍。他每年都会来我嵩山传道,在福舍中开讲说法,扬威劝化。冥界奉教之鬼,无不归敬。依照嵩山法例,地狱中受刑的恶魂每月可以告假一次,暂离刑罚,到此礼拜,因此庙里的诵经声六时不辍。信仰虔诚,恶念尽除者,菩萨会度他们离开地狱,转生到泥离国、梯仙国和无量佛国。”

柴进在船上伫望良久,忽然问道:“我大宋尚有许多士人,世读儒家、道家之书,非祖宗之教不服。不能奉佛饭僧,祈祐于胡神,奈何?”猪淑良答道:“唐人云——释迦生中国,设教如周孔;周孔生西方,设教如释迦。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意思是说,大道同流,善即是善,只要是仁善君子,无论皈依何教,天必庇护,绝无恶果。”柴进听他这般说,又想起地藏菩萨曾经亲自到紫极宫护佑他,遂学信徒合十,向着开光福舍致礼。

船过开光福舍不久,远处又出现一座石台,台高十六七丈,台下火堆罗布,有如列星在地。猪淑良道:“此台名叫孝子台,孝行是阳世间百行之首,生前纯孝可嘉者,来我嵩山之下,先登此台,刻石记名,以示荣耀。”

过了孝子台,白日东匿,渐入黄昏。岸边出现一处渡头,渡桥上立着一只红嘴白毛的鹳鸟。猪淑良吩咐在是处靠岸,于是撑船的小鬼将船势放缓,泊在渡头上,柴进跟随猪淑良走上渡桥。猪淑良让柴进向那鹳鸟张开右手,那畜生看到他手中的符印,立即张开翅膀飞跃过来,侧头用尖长的鹳嘴挑弄锁孔,只听“咔”一响,枷锁松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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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淑良收起枷锁,领柴进沿着陆路前行,路两侧皆是杨树林。移时,路上出现一块浑圆的大石,压地六七亩,光洁无伦。石下有两道泉水,各向东西流。西流水是洁澈的清泉,东流水则是乳色的白泉。

猪淑良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青、赤、白、黑、黄五色药丸。猪某把这些药丸称作归神丸,内藏五脏神,让柴进伴着乳泉之水吞服。柴进如言将药丸含在口中,走到乳泉边合着一掬水吞下,泉水甘美醇香,饮讫,猛然觉得体内一坠,整个腹腔都暖洋洋的,五脏怡然,如饱似醉。

猪淑良又让柴进脱去一身腊纸衣,走到清泉中沐浴,那清冷之水可以将他身上的阴晦之气尽数洗除。然后夜叉取出一叠人间的土布衣裳,放在泉边,嘱咐他洗浴后换上。柴进披发曲膝潜入水中,顿时觉得全身肌皮爽利,精神大振。

猪淑良背叉着手,徐步在水边巡行,忽见极远处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仔细看时,原来是判官府一个新来的书记,名叫慕容清。猪淑良迈步上前,唱个肥喏,问道:“慕容书记,甚风吹你到此?”慕容清答道:“猪四爷,好两月不见。两仪泉中的那个新鬼柴进,与我在阳间曾有一面之缘,之前因为公事繁忙,无暇探视,闻说他今日放生,特地告假前来送别。”

猪淑良笑道:“书记要送,上前见面便是,何必站在老远处招手?”慕容清道:“适才正要过来,猛地想起一事,不便当他面说,因此请猪四爷移步到这边来。”猪淑良问:“有甚事,如今离他足够远,但说不妨。”慕容清道:“这个大官人是天下间有名的财主。猪四爷迎送辛劳,何不教他将来为我俩烧些纸币使用?天下间至喜之事莫过于重生,当此时,他必不拒绝。”

猪淑良听了,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坏书生,哪里是送别,分明是搭手过来要钱。”当下摇头道:“书记,这头新鬼不似别个,据说是天贵星下凡,帝君、菩萨、府君,个个对他体恤有加。再者,我和他也算小有交情,向他要钱,面皮上揭不开也。”

慕容清道:“阴间货币,在人间不过是纸钱而已。他家藏金巨万,凿些儿黄白纸钱烧给我们,所费几何?此事不劳猪四哥开口,我自去和他说,先将我积存的阴曹纸币借给他打点,嘱托他返回阳间之后,布置法事,烧还给我便是。”

猪淑良在冥府充任小吏多年,如何不爱钱,见他谋划得当,遂欢喜答允。他与慕容清商定如此如此之后,回到两仪泉对柴进道:“我忽有紧要差事,去去便回,你在此稍坐。”交待讫,张手变成两翼,化作蝙蝠飞往附近的僬侥城寻朋友吃酒去了。

柴进洗浴毕,登岸换上土布衣衫,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回复到从前做人时的感觉。当下他喜滋滋地靠着大石坐下,等候猪淑良归来。等了许久许久,总不见猪某,不禁忽忽不安,起身在泉石边来回踱步。这时,他忽然忆起旧年曾读到过邵康节的一首《人鬼吟》,轻声念曰:
既不能事人,又焉能事鬼?人鬼虽不同,其理何尝异?

正念着,有一个黄衣书生从大石旁走了出来,近前作揖道:“大官人,甚喜又相见,别来无恙?”柴进欣然道:“原来是慕容先生,先生何来?”慕容清道:“我喜闻你脱罪而归,特来相送。”柴进回礼道:“有劳先生记挂。将离去之际,再见先生,柴某心不胜喜。”

两人遂在水边揖让而坐,柴进向慕容清详述别后种种遭遇状况。语移时,慕容清假意问曰:“官人怎地单独在此,解送者何在,为甚迟迟不去?”柴进道:“解送者是飞天夜叉猪淑良,领我到此洗浴,天黑前忽云有事,去了许久未返,不知甚么缘故!”

慕容清笑道:“官人在此未久,或未知阴曹规矩,凡事迁延不行,必是主事者心有所求。” 柴进愕然道:“何所求?”慕容清道:“地下亦如人间,无非求财而已。”

柴进颇曾结交官府中人,甚知衙差狱吏的心事,被这慕容清一点,顿时明悟,料想是猪淑良有心要钱,却不便明说,由这慕容清充当牵针引线的角色,当下郁郁道:“我在此间,若非猪捕头和慕容先生周全,万万不能脱身,理当有所酬谢。只是我仓卒被他从沧州追摄而来,又在鬼门关前换下衣衫,身上再无一分值钱事物,却如何是好?”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3 01:11:57

第十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第十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慕容清道:“非止猪某,前往径阳关的路上尚有关卡,守关关将从来都是手中拿钱,口中放行,若无钱财打点,恐生事端。”言讫,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冥界的黄纸钱票道:“我在阴曹供职数月,积得俸禄钱一万一千,官人将九千与夜叉,留下二千钱交给前面守关的兵将,通关可保无恙。”

柴进惊道:“甚么道理,教书记垫钱,将来如何得还?”慕容清环顾无人,忽然改容,长揖道:“柴大官人,不做戏了。在下倾尽所有积蓄相赠,实有所求。”柴进失色,连忙扶住他道:“书记郎不需如此,若非你前后几次援手,我哪得安然离开鬼域?你我间情义,好似天高海深,有事但说不妨,何用这般见外?”

慕容清道:“我在地狱当这个屑屑小官,每日抑郁不乐,只想偷身离开,却苦无计策。闻得大官人即将返回阳世,思得一法,非大官人不能成全,因此适才设计使开猪淑良,前来恳求。若得襄助,日后定图报答。”柴进蹙眉道:“无故偷身离去,必违此间法例。阁下在冥府做事,不受轮回之苦,积功累德,更可冀望升迁,何苦定要弃职潜逃?”

慕容清叹道:“自到黄泉任职,每日营营役役,不得自由,悒悒之怀,如被毒螫。此间亦分尊卑品级,卑下者折腰侍奉尊者,困辱亦如人间。我宁肯作一逍遥隐遁的小妖,不老不灭,胜过当这卑猥下等之神。行事若有败露,我必包揽全罪,粉身碎骨当之,决不敢连累官人。”

柴进是个任侠之人,又曾经受他恩惠,见他如此恳切哀求,如何不动义心,遂问道:“我不过是个听候解送的囚徒,有何方法相救?”慕容清道:“官人答应我否?”柴进笑道:“怎不答应!力之所及,决不推辞。”

慕容清喜道:“官人先收下这钱。”柴进把纸钱接过,揣在怀里。慕容清从袖中取出一支旧毛笔,沾起笔柄横在柴进眼前,指画道:“寻常鬼神之眼,不能透视竹管。我将缩身藏匿在这杆毛笔的笔棒子中,官人把笔藏入衣袖里,便可避过他们的耳目。官人到了前面关城,只管用剩下的那些冥币打发给关将。你在奈河河畔吹动龙角,又在紫极宫昭德大殿上辩倒嵩山帝君,使崔府君脱难,这些事在嵩山阴曹中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守关将领见到猪夜叉亲自押送你过关,又有纸币打点,一定不起疑心,草草放过。如是这般,我便跟随你逃出径阳关,返回人世。官人把这笔带在身边,过十日八日若无追捕动静,我再出来与你相见。”

柴进答应,接过毛笔,动手将毛笔的毛胆子拔去,慕容清变身作鸟,环绕柴进飞翔,渐飞渐小,似燕、似蝉、似蜂,最后缩得形影俱失,化作一丝细风,“嗖”的一声,飞入笔筒子里。柴进又把毛胆子重新装上,收入衣袖中。收好之后,柴进吃了一口土窟春酒,袖起两手,闭目倚靠大石,昏昏然睡了过去。

天未曙,猪淑良飞返两仪泉,挥手拍醒柴进,自怀中取出一只朴实凝重,色泽淡黄的玉蝉,交给他道:“我昨夜找来这个死人衔在嘴里殉葬的玉琀子。此物在鬼域无甚大用,你返回阳间之后,可以拿它到典当铺子,换些银两做盘缠。”

柴进乃富家子,识宝之人,一掂这玉蝉,就知道是上乘的岫玉,换得不少银子,当下欢喜谢过,取出慕容清给他的冥界纸币九千钱,递向猪淑良道:“自沧州至今,多承猪四哥百般关照,才得保全无恙。别人赠我些许钱票,我留之无用,权当薄礼,送给四哥,四哥休笑轻微。”猪淑良喜笑颜开,接过钱票道:“这阴司钱拿回阳间确实无用,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多谢。”柴进道:“区区之物,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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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淑良带着柴进离开两仪泉,走了几里夜路,黎明时分,来到一座关城。关城横截在两座峭壁之间,墙高数十丈,由两百余名鬼兵驻守。这时五更已过,关门正开,守关的关将是一个魁伟雄杰的武夫,名恶来,见是猪淑良到,亲自下关施礼。

柴进凑上前去,一手出示通关符印,一手奉上二千纸币,陪着笑脸告道:“小可柴进,这里有些微薄纸钱,带回阳间也无用处,都送与将军,聊表敬意。”恶来收下钱,验过柴进手上的明符,拈髯大笑道:“阿也!柴进兄弟,早闻你名字,近来做下好大事。今日得见这表人物,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既是崔府君遣汝,依道理说,便可过关。我却偏偏不许你立即离去,定须在我这里吃一碗蜜姜酒,热热身子再走。”言讫,也不循例搜身,手一挥,下令兵士们侧立放行。

恶来引着猪淑良和柴进走进关城,柴进饮了蜜姜酒,吃了几个山药饼子,五体都觉得暖意融融。饮讫,正欲告辞,猛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破衣的佝偻老太婆,高才三尺,颜貌枯悴,一手拄杖,一手拈着一根筷子长的银针,无声无色,耽耽然看着他。

柴进被她吓了一惊,倒退数步,猪淑良喊道:“孟十一妹,崔府君令柴某在返回阳间之后替他送一封紧要书信,请你通融,免他吞药受针。府君已经与他约定,他日纵受鞭挞,亦不许将此间事告知别人。”孟婆闻言,沙声对柴进道:“冥界中事,必不得泄漏,见人莫多言。”柴进连忙道:“不敢负约。”孟婆喃喃而退。

柴进袖里揣着慕容清,与恶来揖别,出了这座最紧要的关城。再行十数里,忽然遇到一面雪亮的高墙,横在路上。墙由大砖砌成,阔数十丈,中央无门户,峭直倚空。猪淑良道:“此墙名叫忽雷墙,切不可绕过去。”遂吩咐柴进依照崔府君所教,用那写有符印的右手抄一把土窟春酒撒在墙上。

那白墙被酒一浇,微微撼动了几下,忽然从墙下伸出巨大的兽爪,撑住地面,悬空抬高起来。柴进惊怪非常,连忙退后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堵砖墙原来由一条两端都是鱼头的银白色双头巨鳄变成,砖纹不过是鳄鱼的鳞甲。猪淑良道:“这头鳄鱼守在这里,专门伏击试图逃逸的无知鬼魂。若看不破幻术,妄想从两边绕过去,势必被这畜生伸头一口吸下。”

柴进跟随猪淑良从鳄鱼的软腹下快步走过,才出阴影,鳄鱼精四脚一弯,轰然卧倒,压得地面一震,尘土飞扬。那畜生缩起四只脚爪,又变成一面雪色光亮的厚墙。

离开忽雷墙不远,便到梯天岭。猪淑良为柴进斩来一根藤木,截断旁枝细叶,当手杖用。柴进策杖而行,在泥雪湿滑的山径上行了不知几千级,魂竦汗出,仅至山腰。山腰上有一座青铜打造的门关,嵌在山壁中,关名径阳关。

径阳关的关门高近二十丈,巍巍然,牢牢闭合,门外无人守卫。猪淑良再一次叮嘱柴进道:“此去切记守秘,勿泄于人,不然,祸必及身。”柴进道:“如违约,情愿死于非命。”

猪淑良点点头,从袖里取出金匙玉简,先把金匙塞入关门的锁孔中,然后面向关门,朗读玉简上的咒文。读毕,关门划然便开,猪淑良一把将柴进推入门内。

柴进才一入门,立即被风云拥住,两脚离地,冲天而起,但闻下方猪淑良高声叫道:“一路好去,珍重为人。”柴进大声答应,却连自己都听不见,只听见劲风啾啾,只看见流云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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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风定,云雾消散,柴进身体略略一沉,双脚踏在实地,身处嵩山南麓某岩洞前。这个岩洞,就是花荣伏击嵩山君的水洞。

离开地狱的时候,太阳正当空,转眼被风吹到了世上,却值人间中夜,阴阳两界的光阴颠倒如是。柴进小心翼翼地走着夜路,一路十数里果然都是荒田,无居人,野草极目。一直行到月落,晨鸡动野之时,方才渐见村落田畴。不久,他来到登封县的县城。

柴进在县城环行了一周,找了一户最大的人家,借用纸墨,投刺求见。这家主人是个致仕还乡的进士,看到送进来的书笺,见笔迹瘦健,知道是读书下过苦功的人,遂令仆从引入相见。

主客双方揖让就座,柴进自然不说是从地狱中放出来的再生之人,只说自己是河北儒生,姓柯名引,近年弃儒业从商,往来州郡间射利。此番出门,不幸在返乡半路遇到劫贼,夺走了几车货物,可幸拾得一条性命,全靠变卖衣服方才勉强走到此镇。如今行装都尽,身上只剩下一个在南方购买的玉琀子,甚是珍爱,既穷乏不得已,又望见贵府有高门大屋,特来登门求售。

主人熟视柴进,见他虽然穿着一身庄稼汉的土布衣衫,但是风仪秀整,礼貌谦抑,大有儒士之风,不似盗墓贩卖赃物的窃贼,便安慰他道:“小郎虽遇劫难,可幸身体未受损伤,亦不足忧。”言讫,从柴进手中接过玉蝉,拿在手里搓弄把玩,心中赞道:“好一块无暇美玉,当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主人动问曰:“此物莹润若此,定是辽阳的岫岩老玉。阁下若肯卖,我亦有心购之。不知阁下求价几何?”柴进道:“官人是个识主,在下不敢胡乱索价,实价三千贯钱。”主人道:“值是值三千贯,却不是急用之物,你若肯时,我愿出二千贯买你的。”柴进叹道:“我急要盘缠还家,若主人有心,饶去五百贯钱,二千五百贯,特望不要再少,辱没了这块好石头。”主人笑道:“既如此说,阿福,你去街上请个中人进来,见证这宗买卖。”

柴进卖了玉琀子,主人又招待他吃了一餐中饭,饭菜都是有当地特色的伙食。前菜先见腌制的嵩山圆叶芥菜片,甚是清爽可口;主食是用豆芽、肉丝、辣椒伴炒的刀削面,香气腾腾,直往人鼻孔里钻;还有一款二指厚的芝麻烧饼,饼皮煨得酥脆,饼内柔软,撕开夹着豆腐串吃,风味绝佳。柴进已有数月不曾吃到人间食物,这日极不客气,大饱口福。

食讫,柴进辞别主人,到街上的衣布铺子买了一身体面的儒服,到铁匠处挑了一只防身用的链子锤,又到杂货店买了小刀火石等出门必备之物,问明道路之后,出了登封县城,直奔东南曲河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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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河镇在颖水之北,因地势而命名,与钧瓷的产地神垕店相去甚近。镇中多设烧瓷窑,出贡瓷,窑烟遮天,商贾遍地,乃是一方巨镇。柴进一边在街上观赏各种黑釉白釉瓷器,一边向店主人们打听崔府君那个名叫石婆婆的亲眷。

一问之下,大感诧异。原来镇上并无石婆婆其人,倒是河边有一个石婆婆神。所谓石婆婆神,形质十分粗糙,可能是以前的小孩儿们用硬石块将河边一块兀石敲啄而成的石人,或说只是一个略备头腰手脚的石人胚子而已。附近孩童戏水或者妇女洗衣服时,经常把衣衫搭在石人的头肩上,因为它略似一个佝偻阿婆,因此习惯呼之为石婆婆。后来石婆婆被雷霆击中右肩,打断了一只手,是个独臂像。

某年某日,妇女们如常来到水边洗衣,惊讶地发现那尊石婆婆像无端移动到远离水岸数十丈的高冈之上,当时只道是顽童无赖辈所为。

过了不久,天降大雨,下了三日三夜,颖水泛溢,突破堤防。骇浪涌入镇中,飘溺千家,田宅窑场,一时都归水国所有。

所幸此处是大宋的烧瓷重镇,渡口上多有运货用的阔底大船。地方官员将船只组织起来,四处救援那些在屋顶树颠避水的百姓,载往露出水面的高地。过千人寄居在石婆婆所在的高冈,人们发现水位涨到最高时,恰好漫到石人脚下便止,方才惊觉其神异。

洪水平复之后,石婆婆又在深夜中重新回到水滨原来的位置。百姓认定石婆婆像是一个通神的圣像,遂请巧手匠人为她重新安装了一只瓷手,并且在它头上搭起雨棚,四时焚香祭拜,求她福佑。如是若干年,也不见有何神验,于是香火渐渐消歇,棚顶被风卷去,一切如故。

柴进听完石婆婆的故事,便准备好香烛酒果,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沿着一条被车轮磨得破败不堪的石板大路来到颖水边的渡口前,渡桥上有几个胡商正在指挥佣工们装运瓷器,甚喧杂。柴进绕过渡口,沿着水岸逆流而行,走了一里路,便见到那尊右肩上装有一只瓷手的石婆婆像,倘若不是这只精致的绿彩瓷手,就凭它那个粗糙模样,还未必能认得出来。

柴进面向石婆婆,在它面前张开左手,他手上藏有崔府君的短信。那石人若有感知,稍稍晃动了一下,随即凝立不动。柴进摆开酒果,点燃几注清香,祝祷一番,过了半晌,见它无甚神异表现,遂礼拜离去。

是夜,柴进在曲河镇府楼街的客栈中歇宿,睡在青绸帐内。入睡之后,恍恍惚惚,梦见有一个鸡皮鹤发的独臂老妇,将床帐子掀高,挂在钩上,柴进惊愕坐起,老妇笑谓柴进道:“阴阳茫茫,书信不通,教人心摇目断,喜得公子为我捎来音信,感激殊深。公子何日回?我尚有一件紧要事求助。我患脚痛,只恨无人为我舒解,公子知否?”言讫,退开一步,垂着食指指向右边脚掌,柴进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那老妇忽然踏前,迎面向他吹了一口浊气,柴进被她吹得眼角微痒,举手搔之,梦遂醒,梦事却记得十分清楚。

柴进感到梦不寻常,待到天色微明,出门前往河滩。时值清晨,滩上未有人,柴进凝看那尊石婆婆像,发现像身略略歪斜,右脚立足微高于左脚。他心念一动,双手抱像,将右脚稍稍推开,原来石像脚下踏着一件凸起的硬物。柴进将硬物四周的砂石拨开,露出一截锈迹斑驳的铜把子,似乎是刀镜之柄,把下之物牢牢嵌入地底一块巨石之中,拔不得出。

柴进撼之再三,终不可动,心道:“之前与崔府君几番谈话,他总将报答二字挂在嘴上,如今安排我到此,或要授我一件稀世宝物。”于是他松开手柄,向石像诚心祝道:“石婆婆神,若柴进合该得到此物,石应中分。”祝毕,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大响,地下巨石开裂,露出一枚铜镜,收在镜匣中。

柴进大喜,向石像虔拜致谢之后,从镜匣中拔镜观看。那铜镜呈令箭之形,隐没部分光洁如新,镜面更清亮似水。柴进将之平放在阳光下返照,可怪,镜面升起一道白色的奇气,郁勃直上,与天相接。柴进唯恐惊动路人,连忙将铜镜藏归匣中。

柴进回到旅舍,请旅舍主人到房间叙话,对主人曰:“在下从小患有痼疾,早起便觉头旋恶心。昨夜梦见本地神祗石婆婆,手抚我头,求我为她重修顶棚。今日醒来,身体轻松无恙,虽然未知是否痊愈,不敢不酬神,我欲留下五百贯钱,请主人代我张罗,重新为那石婆婆搭一座棚屋,未知可否?”主人大感惊异,半信半疑,穷问细节,柴进尽力编造情况,直至主人答允,方才留下钱财,离开曲河镇。

隔日,柴进又做一梦,梦见石婆婆道:“孺子可教也。此镜乃是昔年越王勾践在昆吾山锻造的八件宝物之一,持之可以鉴别鬼神,扫荡江湖妖孽。一千三百年来,我一直守卫着它,百计匿藏,不敢怠忽。中间曾经有个名叫灰袋的雷公挟天地之威来夺,电击水掩,皆不能使我屈服。今地府严令,让我将此镜转交你手,如此,我使命便了,当往阴曹府君署报到。我去矣,甚愧阁下为我修整屋宇,实亦无用,万分抱歉。宝镜有灵,阁下好生持之,勿辱此镜,珍重珍重。”老太婆一口气把话说完,不待柴进答话,隐身离去。

柴进从梦中醒来,又将那镜子把看了一番,方才收拾启程。出门忽想:“既归河北,何不绕道进一次东京城,看一看故都风貌?”于是他取道密县,在荥阳城外雇了一艘小船,沿索水向北,转汴河而下,抵达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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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是当时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人口达到一百五十万,由外城、内城、皇城三重围城组成,外城周长五十余里。城中有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四条水道,仅汴河一路,每年运入京城的江淮米就有数百万石。城中每日消耗数千担鱼,又有上万头活猪被人从城外驱赶进肉市中宰杀。东京城内的临街店铺约有六、七千家,营业时间由店主按照顾客的来往情况自定,不受约束,勾栏瓦子更可以通宵营业。《水浒传》中有一首词,专门描写这座都会: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接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柴进甫到东京,客居在外城的旅社,旅社位于从郑门出西大街的转角。是处人口稠密,房屋毗连无隙,出旅舍向东,可以从郑门进入内城,观看诸司衙门,旅社北面是汴河和蔡太师府邸,南面则是纵乐之地,多瓦子。

所谓瓦子,乃宋代市民固定的娱乐聚会场所,玩闹之徒易聚易散,来时瓦合,去时瓦解,因此称作瓦子。瓦子里除了供应四方饮食和歌舞妓之外,还可以观赏杂剧、说书、杂耍、相扑、傀儡戏、影子戏、学乡谈等表演,琵琶多如灯笼,豪客多如鲫鱼,是灯火不灭的销金窝。

周遭境况如此,固非清高所在。旅社附近的屋舍大都租赁给朝廷的候选官员,他们来自天下各处军州,南腔北调都有。这些闲人因为各种原故未得分派实职,洇沉失意者极多。他们常住在此,以谋取一官半职为己任,每日或到内城各处衙门钻营,或到南面院街的勾栏瓦子中应酬,再不然,便相聚在附近的酒楼饭馆中议论时事,抒发心志。柴进化名河北商人柯引,通过旅舍主人安排,凑些份子钱,也参加到这些人的聚会中去,很快便了解了京城中的宦情。

时值北宋大观三年,道君皇帝深居高卧,以诗画酒色自娱,大臣们罕得朝见,国事无分大小,都责成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四人办理。这四个奸臣,皆是用心险恶,恃宠贪黩之徒,彼此结为朋党,交致势力,朝中稍不阿附者,辄罗织罪名陷害之。此辈既合力扼守言路,纵使有人要伸张正义,亦无由上达天子,不平者一鸣则黜,谁敢逞强?由此,国事日益不堪。

柴进听了,百感交集,怀想祖宗事业,更加叹惋不已。三数日后,他收拾行装离开旅舍,出了东南陈州门,前往繁台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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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台是东京郊外的一个土台子,长约百步,古称列仙吹台。西汉梁孝王时,著名的辞赋家司马相如、枚乘、羊胜、邹阳等人曾经聚此吟咏,文采斐然,遗思千古。后来有繁姓人在此居住,始称繁台。到了五代,后梁、后晋、后汉、后周都以汴京为都城,梁太祖朱温据此高台阅兵,当时又称讲武台。后周僧人在繁台上修建寺院,落成之日,选在五代英主柴荣的生辰“天清节”,寺院取名为天清寺,作为周世宗柴荣的功德院。再后来,赵匡胤兄弟在陈桥驿发动兵变,柴荣之子周恭帝逊位,被软禁在天清寺内,因此繁台亦是柴氏的最伤心地。宋代将繁台作为天人接轨之处,皇帝不时在天清寺祭天和礼佛,每有文武大臣薨,天清寺便鸣钟以显哀荣。

话说当日柴进化名为山东客人柯引,向寺僧布施了一千贯钱,籍此得以在寺院的客舍中盘桓数日。

天清寺内有一座繁塔,外墙全用佛像砖砌成,六角九层,巍峨瑰丽。繁塔南墙上有一丈见方的砖面被磨平,上面列名数百,都是周朝和宋朝历代进士的名字。按照那时的科举惯例,进士们见过皇帝,在杏园聚宴之后,都到此处,公推一个书法伏众之人,把登科第者的名字依次写在壁上,以记其人。进士中后来若有出将入相者,吏部遣人来将其名字用朱字改写,而仕途淹滞,名字不能彰显者,则任其墨迹被风日磨灭。

柴进每天必到繁塔,有时观摩古人手迹,有时登塔眺望,每次遥看周朝故都,想到自己是亡国遗民,便有凌云之志,终只能是个富贵闲人,纵然学了千样才艺,到头来都将与此身共灭,思心徘徊,不觉壮心尽息,万念成灰,形魂俱消。

某初七之夜,柴进中宵乍醒,望见窗外月色空明,树影纷错,便乘着几分雅兴,带上酒瓶,揽衣登塔,吟赏夜色,倾瓶尽饮之后,大醉,落至七层楼,困极不能举步,倒卧在楼梯上。

正酣睡中,依稀听见有人相呼,仿佛似是邻里间叫唤,继而又闻打扫声,铺陈酒具声,设席邀坐之声,沙沙当当,忙碌了好一会。柴进酒困,头昏脑涨,一时未得清醒,须臾,酒力稍过,方才勉强睁开眼来。

只听见塔中有人朗声道:“纤月娟娟,清风飒然,使我辈心曲大畅,今夜不饮美酒,虚称小仙。”言讫,响起一片交杯饮啜声。随即又有人曰:“今夜风月如此,且有嘉宾在座,不可无诗。我辈何不吟诗咏怀,各展平生心事?”先前那人笑曰:“兄之诗病又发。”另有一语声清畅者曰:“好也好也,我亦久不吟诗,自觉口臭,渴吟之。”倡议之人曰:“慕容君先请。”

柴进张看,见有三人衣冠各异,在塔心中堂席地围坐,言笑正欢。当中一人是个瘦削的黄衣书生,仪容极好,披发而坐,正是鸟药师慕容清。只见他以手自抚胸臆,率先吟道:
“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失路,欣及旧栖。
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

慕容清上首一人,身形较为粗壮,毛黄体黑,面貌亦丑陋,梳齿大鼻。只见他双目挺动,拍一下手,沙声唱道:
“头焦鬓秃但心存,力尽尘埃不复论。
莫笑今来同腐草,曾经终日扫朱门。”

下首又一人,衣衫深褐如古木色,头脸峥嵘,方口厚唇,其诗咏曰:
“当时得意气填心,一曲君前值万金。
今日不如庭下竹,风来犹得学龙吟。”
此人发声低昂,暗带呜呜之音,别具韵味。

三人接诗罢,互相称许一番,又再举杯饮啜。柴进记得慕容清吟诵的是陶渊明的《归鸟》诗,抒发其旷达不欲在地府为官的心意,至于另外两个怪人的咏物诗,依稀都在古书中看过,这时浑浑噩噩,想不起暗寓何样事物。

李根 发表于 2011-12-13 03:55:21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2 12:1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十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慕容清道:“非止猪某,前往径阳关的路上尚有关卡,守关关将从来都是手中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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