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雨默 发表于 2013-11-5 20:04:43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5 17:2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尽管稗官野史惯于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但这个名叫王秋的汉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好几部清朝正规史料中 ...

好看,加油啊!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12 16:17:48

《六、损兵折将》

本帖最后由 京华烟云AMIP 于 2013-11-12 16:33 编辑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干嘛费那么大力气还搞啥火攻,直接把大炮推到碉楼前面,三下五除二轰他丫的不就得了!当年八路不就是这么端鬼子炮楼的嘛!您可别欺负俺没文化,俺记得起码打明朝起就有红衣大炮了,据说连努尔哈赤都是被那东东轰死的。

  想法不错,可惜无法实现,理由也很简单——大炮确实有,可根本推不到碉楼前面,因为它们都不是野战火炮,移动起来十分困难,甭说推上山,连过条大马路都费劲。

  先复习一下中学历史书,世界上有铭文断代的最早的金属管形火器,是元至顺三年既公元1332年铜铳,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它口径约10.5厘米,全长35.3厘米,重6.94千克。而中国军事博物馆也保存着一门元至正十一年即1351年的有铭文火铳,它长435毫米,重4.75千克,铳口直径30毫米。不过,2007年又发现了一门元大德二年即公元1298年的火铳,比前面那两门还要早一些。

  由于制造工艺的限制,这些早期火器膛压都不大,身管也短,使得其射程和威力都很有限。另外我们也发现,它们都没有炮耳也就是大炮中部用于上下转动炮身的那个轴,调整射界只能靠垫高或降低炮身,可以说相当麻烦。

  虽然中国早在明朝永乐年间就建立了专门的火器部队——神机营,装备了各种火铳,而且朱老四在和蒙古的实战中,还总结出“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使用战术,可惜进入十五世纪中期以后,中国的火器水平一直徘徊不前——其原因很多,就不细说了——反而是传到欧洲以后突飞猛进,取得了飞速发展。

  十五世纪五十年代,欧洲人发明了制造颗粒状黑火药的工艺,大大提高了火药的威力、稳定性和防潮性,逐渐取代了此前的粉末状黑火药,不过也有人认为明朝其实也有类似的发明,不一定比欧洲晚。新火药也淘汰了此前分节铸造的低膛压火炮,促进了制炮技术的发展,其中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功不可没,对火炮发展史颇有研究的恩格斯曾写道:

  “他彻底取消了可拆卸的炮尾部,开始铸造完整的青铜火炮,采用了炮耳轴和带车轮的炮架,并且只使用生铁实心弹。他还统一了火炮的口径,通常把较轻的火炮用于野战。

  “在这些火炮中,双管炮装置在用35匹马牵引的四轮炮架上,其余的火炮则装置在用2匹到24匹马牵引的双轮炮架上,炮架尾部拖在地上。每门火炮都固定有一组炮手。”

  我们伟大的革命导师认为:“炮兵勤务有了专门的组织,这就使野战炮兵第一次成为一个特殊的兵种。小口径火炮相当灵便,在作战时可以和其他部队一起移动,甚至不会落在骑兵的后面。正是这一新的兵种保证查理八世在意大利取得了惊人的胜利……法国人一小时发射的炮弹比意大利人一整天发射的还要多。法国人依靠野战炮兵取得了福尔诺沃会战的胜利,震动了整个意大利,于是这一新兵种便被认为是无敌的。”

  西方关于炮兵以及炮弹飞行问题的理论研究,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意大利数学家塔尔塔利亚于1537年出版了第一本关于抛射体理论的书,他发现在真空中45度的射角可使炮弹达到最大的飞行距离。西班牙人科耳亚多和乌凡诺也进行了类似的研究,不可忽略的还有伟大的伽利略,他们奠定了炮兵弹道学的理论基础。

  几乎在同一时候,意大利冶金学家比林古乔对铸造技术的研究,大大改进了火炮的制造法,而哈特曼又发明了口径比例表,用它可以按火炮各部分与炮口直径的比例去计算火炮各部分的尺寸,这就为火炮的构造提出了一定的标准,给此后理论与实践的有效结合开辟了道路。

  尽管查理八世成就斐然,但军事史家公认,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才是炮兵武器最伟大的改革家。按照军事名著《武器与战争的演变》的说法,古斯塔夫的目标是要提高炮在与步兵及骑兵联合作战时的效能,他并不在乎提高炮的发射速率(虽然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要使炮能够及时进入恰当的阵地。这就要求炮具有很高的机动性,反过来也意味着必须减轻炮的重量。

  为此,他把瑞典炮的口径标准化为适合发射24、12和3磅炮弹的三种口径。他取消了笨重的48磅炮弹的炮,又用机动性很强、发射速率较高的3磅炮弹的炮取代了8磅炮弹的炮。通过提高火药的质量,他使火药在炮管内产生的压力符合一定的标准,从而减少了炮管壁的厚度。接着他又大量采用了瑞典有着丰富资源的铜来制造炮,并替换下原来的一些木制零件,因而缩短了炮管的长度,减轻了炮的重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瑞典采用的结实牢靠的3磅炮弹的炮或称之为“团属炮”。这种经过反复试验后采用的炮长度为4英尺,连同炮架重625磅。它采用了整装式炮弹,从而简化了装弹程序,提高了炮弹的发射速率。军事史家认为,这种武器完全改变了炮兵的功能,古斯塔夫军队中的每个团都配备有一门这样的炮——后来改为两门——因此使瑞典军队的作战火力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在许多年里,配备有这种炮的团是唯一能够与步兵协同作战的军队。

  如果按照中国的算法,古斯塔夫.阿道夫国王在吕岑会战阵亡的时候是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大明尚有十二年的国运。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间,弓马娴熟的八旗武士让拥有先进火器的明军节节败退,直至丧失整个帝国,这种现实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他们对火器的轻视态度。直到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开始的雅克萨之战,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八旗军才猛然发现,对面俄军尽管少得可怜,但其猛烈的火力却能轻松压制自己手中的弓箭。

  有一个统计认为,第一次雅克萨之战中450名俄军有三百支火绳枪,第二次雅克萨之战中826名俄军的火绳枪只有一百支,但却有八百五十支燧发枪——这种新式武器尽管在欧洲大陆早已经普遍使用,但相对落后的俄罗斯帝国还没有完全换装。而数千清军的主要远射武器还是他们赖以成名的弓箭,火枪不仅少——只有百支左右——而且还多是老式的“鸟枪”。

  幸运的是,在明智的康熙皇帝的运筹下,清军当时把几乎所有能运来的大炮都推到了雅克萨要塞前,其中有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设计督造的二十门威力强大的红衣大炮,包括八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和十二门“神威将军”炮,构成了对仅有三门炮的俄军的绝对优势。在重炮的轮番轰击下,要塞里的俄军损失惨重,战后也许为了推卸责任,他们不仅夸大其词地宣称对方有超过两百门大炮,还说对方的炮兵都是换上中国军服的欧洲雇佣兵。

  我们有理由认为,雅克萨胜利后数十年间,清军的火器水平并没有多大进展,甚至可能发生了退步,他们的火炮仍然笨重拖沓。就以在当年曾大展威风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和“神威将军”炮而言,前者重量超过两千斤,后者也有近七百斤,根本无法翻山越岭运到金川前线,更别提推到建在峰峦峭壁的碉楼前了。

  何况后人计算过,两千斤的神威无敌大将军其实只是六磅炮(装药三斤,炮弹六斤),即使按照一个多世纪前瑞典野战炮兵的标准,其威力也仅仅高于最低等的3磅野战炮,这两者的机动性却无疑判若云泥,而这种3磅炮,由于火力不令人满意,早在17世纪前就基本被淘汰了,当时欧洲各军事强国的主力野战炮已经是12磅炮。

  其实金川战争中,清军也不是没用过火炮,不过由于重炮运输困难,因而只能抬动什么炮就用什么。从结果看,这些小炮聊胜于无,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史书记载,以西凤协副将任举为首的一支清军,协同友军将一座金川军大战碉团团包围,他们随即架炮开始轰击。可是接连开了两百多炮,碉楼的外墙上虽然被打得弹痕累累,却只是皮肉受损,根本没有伤筋动骨,战碉仅仅被轰塌了一个小角而已。

  于是“举度我军炮小不能下”——任举终于明白了蚊子叮大象的无奈,只好想其他法子,比如先假装撤退,中途设下埋伏,等敌人追击时再突然杀出,依靠自己擅长的野战解决问题。用了几次后,效果还不错,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这只能诱骗莽撞的敌人,如果金川军在碉楼里死守不出,清军也就毫无办法了。

  这位任举可不简单,他是雍正二年即公元1724年的武进士,一位真正的武林高手。金川战争前,任举一直在防范准噶尔汗国的西北前线从军,从守备(正五品的武官)开始,累积军功升到了宁夏固原的游击(从三品,位于参将之下),并代理参将(正三品,位于副将之下,管辖一营兵力)之位。

  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农历十二月,固原爆发大规模兵变,乱兵们疯狂地冲击提督衙门,已经“毁辕门将入”。就在这危急时刻,武林高手任举挺身而出,他“手刃十余人,擒四十余人”,要知道他杀的可不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都是手头不但有家伙而且还练过的军人,这下子镇住了所有闹事者。事变平息后,川陕总督庆复对这名勇士非常欣赏,将他提升为正式的中军参将。

  尤其让任举感动的是,据说乾隆得知他的情况后叹息良久,不仅赞扬他“胆略过人,才可大用”,而且还“惜知之晚”,就是说皇帝后悔提拔他太晚了,想想也是,此时的任举已经四十四岁了。后来任举死后,乾隆曾专门为他写了篇祭文,其中有“跃单骑以挥戈,驱除贼党;奠全城于安堵,拥卫民居”之句,说的就是他这段平乱往事。

  从此,勇武的任举便简在帝心。随着金川战争爆发,痛感于此前瞻对之战中清军的拙劣表现,乾隆特地下令将任举等几个没有污点的将领调往四川前线,皇帝的调令中写道:“在军诸将狃於瞻对之役,庸懦欺蒙,已成夙习。今别用举等,皆未从征瞻对,无所掣肘,宜鼓励勇往!”看来,乾隆很清楚四川清军中欺上瞒下推诿责任已经成了日常习惯,不得不想办法来给他们注入新鲜血液。

  被提升为代理重庆镇总兵的任举热情高涨,不过,习惯于辽阔大西北作战的任总兵,突然到了峰峦纵横的雪山峡谷,确实有些老虎吃天无从下嘴,他所擅长的马队和大炮在这里举步维艰,只能重新适应环境。但任举的工作态度无疑让赏识他的皇帝十分满意,面对敌人林立的战碉,他不等不靠,积极思考对策。

  在实战中他发现,己方装备的小口径炮弹虽然对碉楼毫无办法,但打人却绰绰有余。于是在对碉楼阵地展开强攻时,他下令清军“凭高发炮洞其垣,令土兵缘沟潜进,毁贼碉,师循出山腰克贼卡”——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清军事先在高处构建炮兵阵地,炮兵以猛烈的炮火压制守军火力同时吸引敌方注意力,与此同时,步兵则沿山势悄悄匍匐前进,突然出现在碉楼下,对被己方炮火打得不敢露头的敌人展开强攻,力争一举攻克。

  这就颇有些现代战争步炮协同的味道了,无疑对攻方两个兵种的配合程度要求极高,稍有闪失就会造成误伤,但从史书记载来看,这一战术实施得颇为成功,其中任举本人卓绝超群的武力以及身先士卒的作风恐怕功不可没,就连主帅张广泗也在给皇帝的奏章中称赞说“在川镇将,忠诚勇干无出任举右者”。

  但清军的亮点也就到此为止了,除此之外几乎一片黑暗,可以说频频损兵折将。对于这些失利,正史的记载非常少而且混乱不堪,感谢现代的历史学者,他们通过对那一时段众多奏章、上谕、实录等庞杂史料的详细研究,已经捋顺了大致脉络,使我们能基本了解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原来,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农历九月初五,本已归顺清军的一个金川酋长突然再次倒戈,在他的带路下,金川军突袭并占领了清军游击陈礼驻扎的马邦山梁,一举阻断了前线清军的粮道。同年十一月,金川军乘胜追击,包围了清军副将张兴驻守的营盘,张兴手头只有不到一千人马,他多次向张广泗求救,但张却斥其无能,一直拒绝派出援兵。

  由于粮道被截,到了十二月,在雪域寒风中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的张兴部队彻底断粮,弹尽粮绝援兵无望的张兴不得不提出与金川军讲和。但就在和谈结束后,按约定撤出阵地的清军却被诱骗到一个山谷里,随即遭到金川军突然袭击,除三百多名先头部队拼命杀出外,包括张兴在内的其他五六百名官兵在大屠杀中无一幸免。

  这是清廷自战争开始以后最大的一场败仗,而更可气的是,主帅张广泗却将战败的责任统统推卸给张兴等死人,此举使得本来就士气低落的清军更加上下离德,再也没有斗志。而高高在上的乾隆很可能并不了解这些情况,那部畅销小说中写到,张广泗谎报军情讳败为胜,也许不无道理。

  只不过小说中张广泗诬陷兆惠、海兰察贻误军机导致战败,却是没影的事,因为当时兆惠正担任着刑部侍郎兼户部侍郎,他在这场战败后才来到金川督粮,而海兰察的年龄则要小得多,根本就不可能参战——他当时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与此同时,张兴部队的溃败,导致与其一直遥相呼应的的参将郎建业所部顿时失去互为犄角之势,清军的进攻优势也丧失殆尽。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正月初二,金川军进攻大金川河边的重要军事堡垒噶固,驻守此地的八十余名土著士兵打开碉门投降,随金川军一起渡河而去。

  正月十日,金川军猛攻并夺取了郎建业部队建立的七个防御阵地,清军指挥官游击孟臣被杀。二十日,在金川军的追击下,郎建业被迫率部退到巴底土司辖区内,本来情况尚可的总兵马良柱部队也只好撤退到了孙克宗碉寨组织防御。狼狈撤退的清军一路逃窜,军装和枪炮弹药扔了满地,进攻大金川的计划完全破产。

  纵观乾隆十三年的春天,清军在金川军的面前屡屡受挫,包括副将张兴、游击孟臣在内的多名中高级军官战死,虽然任举等少数将领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从整个战局来看“亦未大捷”,离皇帝期待的全面胜利还遥远得很。

  不过,张广泗也并非一无所获,经过一番明查暗访,他高兴地报告,当初乾隆委托他查的那件事终于有了结果:皇上您圣明,果然料事如神,班滚这厮真地没有死,他很可能就躲藏在大金川!

  还记得班滚是谁吗?他就是此前在瞻对之战中搅得四川清军痛苦万分的那个土司,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折腾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清廷消耗军费五十万两白银,多名高级军官收到处分。战争邻近尾声时,川陕总督庆复一口咬定班滚已经被烧死,而专程前往督战的钦差大臣、兵部尚书班第也附和庆复的说法,皇帝尽管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反驳,因此在张广泗来四川前曾要求他一定要认真调查。

  有一天,清军擒获了两个敌人的逃兵,从他们的口中,张广泗知道这两人竟然曾是班滚的部下。两人供称,当年清军合围前,班滚就已经逃出,并跑到另一个寨子躲藏起来,因此当瞻对最后的残余部队和他们顽抗的据点一起被焚毁时,班滚其实并不在内。按照张广泗调查的结果,班滚此后很可能一直躲藏在金川,处于莎罗奔的保护之下。

  不久以后,张广泗又从四川提督武绳谟那里得到了新的证据,武提督声称,部下有一个从理塘招来的新兵报告,他在理塘的时候曾听当地人说班滚并没有死,而且就藏在金川。综合这些线索,张广泗认为,当年班滚并没有被烧死,此事已经显而易见,他向乾隆保证,自己还会继续调查下去,等找到了班滚藏身的具体地点,再向皇帝上奏。

  很快,乾隆的批复下来了,除了鼓励张广泗查访有力外,还认为,看来班滚确实还活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除了去金川还能躲到那里呢!因此乾隆对张广泗说,打金川是一箭双雕,既可以铲除不服管的莎罗奔,又可以彻底解决试图东山再起的班滚,这事儿就全靠你了!

  张广泗高兴了,可庆复却倒了大霉。此公当时已经升为相当于宰相的大学士,并兼管兵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曾想被张广泗这一状告下来,立即点燃了皇帝的怒火,烧得这位宰相焦头烂额。纵观瞻对之战以及金川战争初期,如果用无能来形容庆复的表现,大概并不为过,但他的官却越做越大,直到现在才真正遇到了大麻烦。

  其实,乾隆也许并不在乎手下有多么无能,恰恰相反,对这位自诩为无所不能十全十美的皇帝来说,一个相当大的乐趣就是兴致勃勃地挑出臣下们的错误,从而显摆出自己的能耐,因此许多乖巧的家伙经常会故意留下一些小纰漏来迎合主子的喜好,而那些严谨得几乎没有漏洞的所谓正人君子,却往往会让皇帝感到相当无趣进而有意疏远。

  你可以无能,甚至可以贪污,但前提是你一定要乖,要让我感到舒服。现在乾隆突然发现,一向唯唯诺诺的庆复竟然骗了自己,把班滚这么一个大活人愣说成死的,胸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于是,倒霉的庆复几乎立即被逮捕,关进刑部大狱等候发落。想当年,张广泗一状把顶头上司岳钟琪告得几乎送命,现在尽管十多年过去了,宝刀不老的他一纸状子,再次把顶头上司即分管军事的宰相送进了大牢,而此前两人在四川前线相处得一向不错,张将军当真是铁面无私。

  所谓墙倒众人推,庆复下狱后,对他不利的证据便源源不断地涌出,其中最有力的一部分仍然来自于告状专家张广泗。张报告说,理塘土司向自己反映,说庆复当年其实早就知道班滚已经逃走,为了隐瞒这一情况,庆复竟然找来班滚的一个儿子来冒充他:“庆复得班滚子沙加七立,为更名德昌喇嘛,令仍居班滚大碉,冒称经堂。”不知道这个假土司最后是否死在那场大火中,如果真这样,那他死得可真是太冤枉了。

  不仅如此,曾为庆复报告背书的兵部尚书班第也改口了,他承认当时“班滚已逃,仅得空寨”。时任清军前线总指挥的四川提督李质粹已被革职,当乾隆下令将其关入刑部,追究放跑班滚的的责任时,他终于招了:“曩报班滚焚毙,实未亲见;后闻藏匿山洞,亦未告庆复追捕。”

  而清军的现场指挥官、四川松潘镇总兵宋宗璋也供认:“明知班滚逃亡下落,不复搜擒,致令远遁,种种欺饰。”至此,班滚未死之事已确定无疑,而从方案策划者到具体执行者,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也已然形成,曾经风光无限的庆复被死死地套在了里面,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

  在皇帝的盛怒下,这位文华殿大学士、川陕总督、袭一等承恩公,“以瞻对用兵捏报焚毙贼首班滚,欺朦了局”,被下令自尽,随后,李质粹、宋宗璋两名前高级军官也被处斩。但乾隆肯定没想到的是,从庆复起,这份长长的死亡名单才刚刚开头,而且,相比后来那些掉脑袋——无论是被皇帝砍掉还是被敌人砍掉——的高官,庆复这个全尸的结局,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处理完了遗留问题,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在皇帝看来,张广泗的进展仍旧缓慢,而事实上,清军不仅没有什么进展反而频频损兵折将,即使张广泗也已经无法掩饰。不过乾隆对张广泗还是信任的,为了减少张的负担,皇帝下令他此后只管领兵打仗即可,总督任上日常事务以及粮草军饷等后勤供应,另派其他大臣负责,以免分神。

  负责押送粮饷的是我们的老熟人、兵部尚书班第,他到达前线后立即发现了大问题——官兵的情绪极其低落。在给乾隆的报告中,班第写道:“广泗自去冬失事后,深自愤懑,亟图进攻,第番情非所熟悉,士气积疲。”

  就是说,虽然张广泗在战败后试图报复,但他确实不了解敌情,而且士气已经降到了难以容忍的程度,不断失利的官军竟然成了当地人的笑柄,“将弁怯懦,兵心涣散,土番因此观望”,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事啊!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以钦差大臣、经略大学士的身份,帝国首相讷亲奉旨出征。


(待续)

小钻风 发表于 2013-11-12 23:26:38

西楼客 发表于 2013-10-31 20:5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段历史知识完全来自二月河,惭愧

同感同感{:199:}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19 12:05:32

《七、二士争功》

  看了兵部尚书的报告,乾隆无疑吓了一大跳,看来前线的情况要远比自己想像中恶劣,他明白派个重量级人物前往督战已经迫在眉睫,但班第的地位似乎还不够。

  在当时的乾隆朝,讷亲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讷亲出身名门,他的祖父是鳌拜的同事、康熙顾命四大臣之一的遏必隆,曾祖父则是努尔哈赤的老战友、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钮祜禄. 额亦都,这个家族在清朝十分显赫,一共出了四个皇后,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慈安皇太后。讷亲的亲姑姑是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可惜此女命薄,册封皇后仅仅五个月便撒手人寰,年仅二十五岁。

  虽然当初因依附鳌拜,遏必隆在康熙亲政后被罢去太师并剥夺爵位,甚至下狱论死,不过小皇帝也只是要吓唬老丈人而已,没有下狠手的意思,不久之后就恢复了他的公爵,给了个管侍卫的闲差。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遏必隆病死前,皇帝还曾亲往探望,后来还封他的女儿为皇后。

  说句题外话,遏必隆有一把佩刀很有名,清人笔记里多有记载,在本文中也是重要道具之一。这把刀在他死后晋入皇宫,据说清廷每逢大战,必以此刀监军,起着类似尚方宝剑的作用。除了金川战争外,它在太平天国战争也曾隆重出场,有先斩后奏之权,清末诗人丘逢甲甚至还写了诗说它:“中朝国法兼家法,遏必隆刀可在无”。

  在民国初期反对袁世凯帝制的护国战争中,此刀再次出马——当时老袁派参谋次长陈宧(注意此字读yí,并非太监的‘宦’,现在的书籍刊物影视中大多写了白字。此人是黎元洪的死党,但奇怪的是,老袁对他却十分信任)率兵前往四川讨伐护国军,为表重视,专门派人去清宫中向溥仪小皇帝讨来了这把宝刀。

  民国笔记写道,陈宧出征前,老袁还专门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授刀仪式:“项城遂诏文武百官齐集居仁堂,行授刀礼,仪式隆重。”不过陈宧入川后立马反水,配成了袁世凯“送命二陈汤”中的最后一味主料。后来的民国乱世中,据说遏必隆刀曾被冯国璋占有,此后则下落不明,但有人说它又回到了故宫,待考。

  扯远了,再回到主题。早在雍正时候,讷亲就取得了挑剔的胤禛的信任,被封为内大臣,雍正十一年即公元1733年又升军机大臣,进入了核心领导层,并与鄂尔泰、张廷玉两大宰相一起,成为新老皇帝交接之际的顾命大臣。乾隆即位后,讷亲晋封一等公,不久又成为议政大臣并兼任兵部尚书。

  两个职位一虚一实。议政大臣这个官职是后金时代贵族共和制的残余,努尔哈赤曾命八旗旗主与议政大臣一起开会决定国家大事,这就是著名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后来鳌拜、遏必隆等权臣也都是议政大臣。不过康熙亲政后,议政大臣变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崇高头衔,再也没有实际权力,雍正时期更是彻底虚化,成为授予高级贵族或大学士、尚书等高官的荣誉职位。

  前面我们说过,乾隆上台后,一改清廷以往重用皇族的传统,军机处中再也没有王爷们的位置,这就给讷亲等人创造了难得的机会。尤其是,尽管讷亲生年不详,但几位顾命大臣中,他无疑是最年青的,很可能比登基时只有二十五岁的弘历也大不了多少,相比起两大巨头鄂尔泰(六十岁)和张廷玉(六十五岁),他具有年龄上绝对的优势,而刚刚即位的乾隆,也迫切需要培植自己的亲信。

  这时候军机处的首长即领班军机大臣是鄂尔泰,次席是另一位大佬张廷玉,排名第三的就是讷亲,这三人在乾隆登基后的十年间,牢牢把持了帝国政坛前三的位置。而另外几个军机大臣,则像走马灯一般来回轮换,而从比例来看,相比于喜欢任用汉人的雍正,乾隆时期汉人大臣的地位明显下降,而且皇帝还立下了一个规矩:汉人不得充任军机处领班,这基本上断送了汉大臣通往权力天花板的通道,即使张廷玉也不例外。

  到了乾隆十年即公元1745年,鄂尔泰病故,一个月后,在皇帝的旨意下,军机处老三讷亲跳过了老二张廷玉,登上了帝国政坛的顶峰。这样的破格提拔连讷亲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他向皇帝上书说自己才疏学浅,希望能排在张廷玉后面。

  最后,乾隆做了个折中,从此军机处的奏章中,满文以讷亲排名第一,而汉文则以张廷玉排名第一,不过所有明眼人都清楚,争霸雍正朝以及乾隆朝前十年之后,鄂张两位大佬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关于这位一等公爵、帝国新首相即军机处领班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讷亲,清人笔记写道:

  “闻其人操守颇廉介,当隆隆赫赫时,门无苞苴。部院司员以公事关白,必反复驳诘,见有才器出众者,荐引惟恐后人。讷赞枢垣时,武毅谋勇公兆惠、诚谋英勇公阿桂,均为庶僚,讷即密保二人内堪尚书、外堪督抚,无一知者。迨讷身后,高宗将原折发出,人始服其论荐之公。”

  解释一下,“苞苴”指礼物,引申为贿赂;“枢垣”指宋代主观军事的枢密院,引申为清代的军机处。这段话大致是说,讷亲极为清廉,从来不收贿赂,他做事非常认真,反复询问了解细节。不仅如此,讷亲还乐于提携有才的新人,兆惠和阿桂这两位后来的名将,就曾受过他的暗中帮助。而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却从来不让当事人知晓,直到他死后这些事迹才曝光,颇有当年娄师德的高风亮节。

  这样一个人,显然不是无能之辈。而且,讷亲还有一项特殊本事——他的记忆力极佳,对皇帝说过的话过耳不忘,不仅如此,他的思路也非常快,每每与主子不谋而合亦或谋而后合,让领导相当满意。因而在乾隆初期,弘历到哪儿都带着这个人肉录音机,当时几位军机大臣中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传达圣旨。

  现在,帝国在金川遇到了大麻烦,如果要皇帝御驾亲征这么个弹丸之地,的面子往哪儿放,因此身为一人之下的帝国首相,讷亲已经责无旁贷。就这样,正在山东赈灾的讷亲被乾隆火速召回,皇帝要他立即前往金川前线督战。

  乾隆认为:“由可信大臣亲履行间,既可察明军中实情,据实入告,又可相机指示,早获捷音。”也就是说,在皇帝看来,讷亲并不是去顶替张广泗的,而是充当皇帝与清军主帅之间的联络员,并以自己崇高的身份对前线将领的不恰当行为做出指导。那么,讷亲有没有这种指导能力呢?

  不幸的是,我们的帝国首相似乎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史书评价他“然以早贵,意气骄溢,治事务刻深”,也就是说讷亲少年得志没有受过挫折,不仅盛气凌人,办事又过于追求完美,从而导致“刻深”即苛刻严酷。

  乾隆朝名臣、时任左都御史的刘统勋(刘墉刘罗锅的老爸,后来成为清朝仅有的两个汉人领班军机大臣之一)就曾上书批评讷亲“领事过多,任事过锐”,尽管乾隆最后给二人和了稀泥,让讷亲“自勉”也就是自己反省了事,但他吹毛求疵的名声显然已满朝皆知。

  清人笔记也说讷亲在朝中人缘极差——“自恃贵胄,遇事每多溪刻,罔顾大体,故耆宿公卿,多怀隐忌”。笔记中还写了这么一个八卦:乾隆的亲弟弟、和亲王弘昼是个连自己皇帝老哥都不怎么在乎的混不吝,这位给自己办丧事吃祭品的著名荒唐王爷,对吹毛求疵的讷亲极其厌恶,有一天竟然故意找茬,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帝国首相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乾隆当时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龙椅上装没看见,事后据说他单独召见了鼻青脸肿的宰相,谁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反正讷亲也再没提过这事,估计是认了这个哑巴亏。

  而在野史传说中,则是这位“恃宠骄倨”的相爷主动请缨去金川前线的,野史写道,讷亲喜欢纸上谈兵,期待建立不世战功,他早就想出去指挥大军过过瘾了,正在上下运作的时候,正巧瞌睡遇到枕头,金川战事不利乾隆征询他的意见,讷亲便大言不惭地说,张广泗躺在征苗胜利的功劳簿上,再也不敢冒险,现在又被敌人的小技俩搞得疑神疑鬼,如果您派我去,我就当面对他责以大义,命令大军直捣敌人的老巢,一定不再让士兵们疲于奔命,白白地浪费军费。乾隆自然十分高兴,就命令他前往金川督战。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尽管讷亲名义上是去协助张广泗,但鉴于其高高在上的显要身份和舍我其谁的张扬性格,其实大家都清楚,本来是清军主帅的张广泗多了个顶头上司,最起码在明面上,他决不敢和这位帝国第一重臣争锋。

  另一方面,对清军尚属幸运的是,皇帝这次派来金川的,不仅仅有讷亲,还有一位我们阔别多时的熟人——赋闲已久的老将岳钟琪。

  此前,兵部尚书班第曾向皇帝建议起用这位宿将,乾隆派人征询张广泗的意见,而众所周知,岳张两人关系极其恶劣,早已经势同水火,因此张自然不会给岳什么好评,为了照顾前线主帅的情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到了这时候军情紧急,皇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下令让岳钟琪以提督衔军前效力,相当于讷亲与张广泗的高级军事顾问。

  乾隆其实还打着一个如意算盘,他知道金川军的首脑莎罗奔当年和岳钟琪关系密切,而老岳在藏族地区名声极盛,许多藏人酋长都曾在他的麾下作战,因而没准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办法把对方首脑骗过来擒住。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未免是太天真了。

  与岳钟琪一起出山的,还有另一位清军宿将——当年征讨准噶尔的北路清军主帅傅尔丹。和讷亲出身类似,傅尔丹是开国五大臣中的另一位——费英东的曾孙,他从康熙时期便已经崭露头角,在清军驱逐准噶尔的西藏之战中,他率兵从河西走廊西进,直接威胁到准噶尔本土,从而牵制住了敌人主力,使其不敢贸然增援西藏的大策零部队。

  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傅尔丹担任北路清军主帅讨伐准噶尔,在外蒙古和通脑儿遭遇惨败,近两万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两千残兵,但令人惊讶的是,主帅傅尔丹却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雍正反而对他勉励有加,甚至专门发了一道颇有人情味的上谕:“损兵诚有罪,朕因尔等竭蹶力战,特宽恕之。痛恻难忍,不觉泪下!解朕亲束带赐傅尔丹。”

  后来,大概连傅尔丹自己也感觉没脸见人,他上书坚持请罪,雍正又下诏安慰道:“轻信贼言,冒险深入,中贼诡计,是尔之罪。至不肯轻生自杀,力战全归,此尔能辨别轻重。事定,朕自有处置。”于是,傅尔丹仅仅卸任靖边大将军,调任振武将军,象征性地惩罚了事。

  不过傅尔丹并没有转运,一年之后,他再次大败于准噶尔军之手,而雍正仍旧原谅了他,理由是敌众我寡——“上察傅尔丹兵寡,原其罪,命留军效力”。不过到了雍正十三年(公元1375年),傅尔丹竟然牵扯进了一桩侵吞军饷的答案,这下子可触及了雍正的底线,一向痛恨贪污的皇帝暴怒之下,傅尔丹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就在这最悲惨的时候,他竟然开始转运——处决令颁布之前,雍正突然驾崩,乾隆即位后将他改为斩监侯即死缓,几年后,终于又和岳钟琪一起释放回家闲居。现在金川久攻不下,皇帝想起了这对难兄难弟,于是在起用岳钟琪的同时,也下令授予傅尔丹内大臣、护军统领的官衔,与老岳一起做为讷亲宰相的军事顾问。

  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农历六月初三,讷亲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张广泗的总司令部——小金川土司的美诺官寨,结果第二天张广泗就跑到了清军另一个大营——位于大金川的卡撒(今金川县卡撒乡),显然他是抱着惹不起难道躲不起的想法,对咄咄逼人的宰相主动退避三舍。但是张广泗没想到,他还就真地连躲也躲不起,因为仅仅两天后,帝国首相就亲临卡撒军营,随即自说自话地布置起来,完全把这个正牌主帅凉在了一旁。

  所有人都清楚,宰相大人这是抢功劳来了。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三国演义》里,有一回名曰《守剑阁忠臣死战,灭蜀汉二士争功》,讲的是魏国司马昭大举伐蜀,两名主将钟会和邓艾彼此间明争暗斗,最后两败俱伤双双殒命的故事。因为钟、邓两人都带了个“士”字——邓艾字士载,钟会字士季——故曰“二士争功”。讷亲和张广泗此后的关系,大致如是,因为从到达金川前线开始,讷亲便“自恃其才,蔑视广泗”。

  此前,张广泗的总体布署是兵分两路,一路从西路进攻大金川河东岸,一路从南路进攻大金川河西岸,河东的西路清军又分为四路,其中两路攻打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今金川县城附近),而另两路则进攻金川军另一重要据点噶尔崖(在今天金川县城东南三十公里的安宁乡),此地由莎罗奔的侄子、金川第二号人物郎卡镇守。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噶尔崖其实是“刮耳崖”的误写,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如刀切斧剁,山断壁绝,号称崖似猴头、鹰过折趐、虎豹难攀,后来人们在此修建了栈道,但险要处仍狭窄难走,人通过时必须紧贴着悬崖壁慢慢移动,岩石不时就要刮着耳朵,因而得名刮耳崖。由于金川军的顽强抵抗,清军打得很艰苦,可谓步步惊心,当讷亲到来时,他们距离敌军的噶尔崖大本营还远得很。

  首相抵达卡撒大营后稍作考察,立即全盘推翻了主帅的布署,他下令清军不再分兵,而是要集中所有人马,全力从噶尔崖上方的昔岭方向进行突破。这个叫“昔岭”的地方,顾名思义是一处山地,它是贡噶拉雪山的一部分,此山东西方向横跨大小金川,总长二十多华里,昔岭和噶尔崖都在这座山上。

  讷亲之所以选在昔岭进攻,是因为它的阳坡方向就是沟深谷长的卡撒沟,正好临近清军的卡撒大营,这条沟中有一条东西流向的河流,雨季时山洪狂泻如同野马奔腾,故当地称其“野马河”。此时,清将任举也已经打探到卡撒还真有一条道路通往昔岭西部,“举察昔岭左有道通卡撒”,不过敌人已经在途中修筑了战碉,“中经得思东、木达沟,贼皆置碉焉”。

  见已经发现了进军道路,讷亲宰相给大家下了死命令:“限三日克刮耳崖!”张广泗和他的小伙伴们顿时都惊呆了,我们打了半年多,噶尔崖的毛都没摸着,您老人家现在想三天解决战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将领们的不满情绪顿时高涨起来,纷纷发起牢骚,表示这命令太脱离实际了,根本无法执行。

  但是讷亲却早有对策——“将士有谏者,动以军法从事”——你不听话是吧,那就军棍侍候,要是还不听话,信不信老子宰了你?就这样,随着几个倒霉蛋或打或杀,终于“三军震惧”,大家再也不敢多言语了。

  记得古罗马前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有句名言:“当士兵们对主帅的恐惧盖过了对敌人的,那他们就再也不怕敌人了。”正是出于对残酷的克拉苏的畏惧,他率领的军团才舍生忘死,疯狂镇压了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大军。尽管并不知道克拉苏究竟是甚鸟人,但讷亲宰相却深得其中精髓,他显然认为在不名誉地处死和光荣地战死之间,军人们大多会选择后者,更何况后者并不完全是绝境,尚有一线生机可言。

  由于身为本省最高军事首长的四川提督通常并不亲上战场,而时任提督的武绳谟正率兵在川藏路上警戒巡查,随时准备截断西藏方面对金川叛军可能的支援,因此在金川前线的现场指挥官中,级别最高的就是总兵了。金川清军中本来有多位总兵参战,但现在却很可能只剩下了两名,即重庆镇总兵任举和松潘镇总兵哈攀龙,其原因却是说来话长。

  此前我们说过,松潘镇总兵宋宗璋因为班滚在逃事件,与前提督李质粹一起被乾隆下狱后处死,他留下的空缺由哈攀龙顶替。这时候,建昌镇总兵许应虎也捅了篓子——我们还说过,由于一个金川酋长的降而复叛,导致副将张兴全军覆没,而这一恶性事件的起因其实就是许应虎,史载“总兵许应虎驭之不以道,复叛”,许也“以临阵退缩,失陷城寨,畏贼如虎”,被暴怒的皇帝下令斩首。

  还有一位总兵,是我们曾多次提到的马良柱。当张兴被敌人包围后,马良柱立即要求前往救援,但却被张广泗断然拒绝。张兴部覆没后,金川军继续猛攻马良柱部,双方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清军虽然“力战”但“贼未却”。就在这时候冷空气突然降临,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大雪,清军最后完全断粮,不得不“煮铠弩以食”,也就是把皮甲什么的都煮了吃,具体情形可参考雪山草地时的红军。

  鉴于这支部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张广泗只好答应他们撤退。但是清军撤退时出了大洋相,他们为了尽快逃命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枪炮军械扔了一地,最后都被金川军缴获。倒霉的马良柱因此被张广泗弹劾,押送京城交皇帝处置,他留下的重庆镇总兵之职,则由刚刚调来的任举接任。

  因此,此时四川清军最高级别的战场指挥官,就是任举和哈攀龙,当然他们下面还有一批副将、参将级别的中高级军官。鉴于宰相已经下了死命,两名总兵只得硬着头皮接令,商量后分头布置下去,稍微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已得知云南昭通镇总兵冶大雄正率兵向卡撒方向快速增援而来,此人带领的都是擅长山地作战的云贵部队。

  任、哈两人率兵从任举发现的道路向着昔岭进军,这时候冶大雄率领的清军也从卡撒赶了上来,四川与云南两支队伍终于在昔岭会师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士气顿时大振。清军立即展开进攻,很快攻克了敌人在木达沟修建的战碉群,使用的方法则是张广泗曾在奏章中向乾隆提到的火攻,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围起来统统烧掉。

  不过在下一个战碉群思东,清军却遇到了不小麻烦,大概因为这里缺乏可燃物,无法照葫芦画瓢来生火,而清军由于是突击行军地势又不利,也没法携带重炮。他们于是将碉楼团团包围,任举下令切断敌人的“汲道”也就是水源,然后冒着对方倾泻的弹林箭雨,亲自带领士兵冲到碉楼下,用大斧猛砍起石墙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嘉绒碉楼大多没有门,而是通过梯子由二楼或更高楼层进出外面,因此打仗时一撤下梯子,整个战碉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防御系统,清军没法像通常攻城那样破门而入,平时砍城门的攻城斧也只能砍墙了。

  这种纯属业余的拆迁攻击,对付碉楼自然收效甚微,而看上去很严重的切断水源,影响其实也很小,因为大小金川的人类生活区多处在河谷地带,常年降水量都非常大,靠天吃雨雪就差不多够了,此前马良柱与敌军僵持,就遇到大雪一下二十多天,粮食吃光了而不得不撤退,因而金川军很少担心饮用水的问题。

  但另一方面,清军这番折腾,尽管干打雷不下雨,其浩大的声势却吓坏了守军,这些人商量后觉得自己惹不起,咱们还是趁早走为上吧,于是便悄悄撤离了战碉。他们离开的方式很奇怪,史书上说“贼堕岩遁”,有可能是从碉楼靠近悬崖的一面缒下绳索逃走了。就这样,清军总算夺取了思东的三座碉楼。

  到目前为止,官军的进展相当顺利,下面他们将要通过一道险峻的山梁,金川军在这里修建了一片战碉群,因其庞大得如同小城镇,时人称它为“色尔力石城”,具体地点在今天金川县的卡撒乡色尔岭村。一旦拿下这里,就可以直捣郎卡的老巢噶尔崖了。

  卡撒大营的讷亲宰相很快收到了这些战报,他无疑会欣慰地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看来三天内攻克噶尔崖是完全靠谱的嘛,那些什么碉楼也并非坚不可摧,先前都是张广泗这个酒囊饭袋耽误了进度。尤其是,他又收到前线的报告,说是三位总兵已经明确了分工,清军将兵分三路发起总攻,由任举主攻色尔力,哈攀龙在他右方策应,而两名副将唐开中和国良则在他左方策应,而冶大雄则留在三路人马后方做预备队。三路齐头并进,攻克噶尔崖指日可待。

  很显然,四川清军不想让云南清军抢了头功,因而才故意让这些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断后。不过以往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讷亲,此时已经不想过于计较这些小事了,他只想安心等待着捷报的到来,这场胜利将再次证明他的高瞻远瞩和运筹帷幄,并为自己主子的脸面大大增光。

  但没想到左等右等,宰相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乾隆十三年六月己巳,清军大败于色尔力石城!

  不仅如此,清军第一猛将任举总兵,竟然在碉群下战死,而且据说连尸首都没保住!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1 08:23:08

《八、内忧外患》



  其实,在任举战死之前,清军就已经有一名高级军官在色尔力石城下阵亡,他就是参将国良。这位将领的姓氏很怪,他姓买,回族人,曾参加了驱逐准噶尔的西藏之战,有着在藏区作战的丰富经验。战死之后,买国良被清廷加官一级,追赠为副将也就是副总兵。

  当时,参将买国良与副将唐开中一起,在任举的左翼做为策应。他们“越沟度林”,也就是翻山沟钻森林,一直攻到金川军在碉楼下设置的前哨阵地。该阵地应该是由大段木头搭成的堡垒即所谓的“木城”,在这里,唐开中与买国良率领的清军遭遇顽强阻击,主将之一的买国良就在此时阵亡。

  买国良参将战死后,唐开中副将继续指挥部队猛攻,终于杀到了战碉群下,与中路的任举总兵和右路的哈攀龙总兵会师,清军随后展开了对色尔力石城的总攻。这位唐开中不是等闲人物,与任举一样,他也是位武林高手——雍正五年即公元1727年的武进士,而且此人诗写得很不错,山水画的功力相当不俗,可谓文武双全。另一名清将哈攀龙亦以勇猛著称,据说他平时练武用的家伙事儿都重得出奇,包括一百二十斤的大刀、一百三十斤的铁鞭以及重达三百六十斤的石锁。

  不幸的是,三员一等一的勇将面对着敌人坚固高耸的碉楼,却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清军又没有重炮,只能冒着暴雨般倾泻而下的矢石枪弹,延续着几千年来的传统战术,靠人力搭起云梯强攻。可是,金川战碉的高度通常都有十几米甚至几十米,远远大于中原的城池,清军制式的云梯大概连碉楼的腰都够不着,更甭说登顶了,而守军却能通过密布碉壁的射击孔,好整以暇地开枪放箭,下面的清军只能干瞪眼挨打。

  屡次强攻却无进展已经够让总兵们挠头,金川军采取的积极战术更然他们雪上加霜,他们并不是一味死守,而是留出一部分机动部队,时不时就对疲惫不堪的敌人发动突然袭击。担任主攻的任举就是这样遭遇不测的,对于这位总兵战死时的情景,《清史稿》描写得绘声绘色:

  “六月己巳,举与攀龙、开中合攻石城,城坚甚。我师方力攻,贼三百余自西南林内出,举督兵与战,被创,战益力,枪复中要害,遂卒。”

  就是说,一支三百人的金川敢死队突然对碉楼下的清军发动了斩首行动,猝不及防之下,任举带伤坚持作战,直到光荣战死,确实没有辜负欣赏他的皇帝。死的时候,任举只是代理即“署”重庆镇总兵,其实际职务还仅是个副将。不过乾隆当时已经下旨要任举“真除”——即由临时代理转正为实授官职,这个词汇现在也还常见于港台媒体,但在大陆早已不用了——可惜这道升官的圣旨正在途中流转,而当事人已经永远收不到它了。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出,金川军进退有据攻守自如,似乎并非毫无章法的乌合之众,无论指挥还是战术都可圈可点。在给官军留下惨痛教训的同时,金川兵的勇猛强悍也给皇帝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付出极大代价终于平定大小金川后,乾隆专门下令在当地招募五百名土著士兵,以一千名士兵的钱粮供养,也就是说每人开双份军饷。

  这支不大的金川民兵武装从此成为清廷非常重视的特种部队,皇帝每每把他们用在关键的刀锋时刻,在喜马拉雅山进行的廓尔喀(今尼泊尔)战争中,甚至在完全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中英鸦片战争里,都频频出现这些悍不畏死的特种兵们的身影。

  相比清军,金川兵甚至连武器装备也不落下风,尤其是,尽管没什么火炮,但他们竟然装备了许多火枪,猛将任举就是被一枪打死的。又过了一个世纪,那位“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近代大思想家魏源这样描述当时的金川民兵:

  “这些士兵非常擅长山地作战,对风霜雨雪有着极强的忍耐力。他们每年春夏两季进行常规训练,而秋冬两季则要去山里狩猎。他们都戴着虎皮帽,穿着牛皮靴,胸前挂着小佛龛,背着火枪、藏刀,挂着火药、干粮,虽然这些装备加起来足有二三十斤重,可他们却健步如飞,登山越岭如履平地。”

  按照魏源的记载,金川民兵装备的火枪竟然优于清朝正规军的货色:“他们的火枪相比官军装备的所谓‘营枪’,既重又结实,而且射程要远许多,打起来弹无虚发。”当然,武器的优劣也许只是次要因素,更重要的是金川山民们迫于生活压力,在长期的狩猎过程中练就的过硬本领,这种艰苦的实战练习是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八旗兵无法做到的。

  金川战争时的欧洲,燧发枪已经全面普及,火绳枪基本上退出了舞台,但在中国,老式火绳枪仍占据了火枪武器的主导,更先进的燧发枪不是没有,但它们一直只是供皇帝欣赏把玩、偶尔用于打鸟猎兔的新奇物件,从来没有大量列装部队。

  清朝的火绳枪属于前装滑膛枪的一种,后人考证认为,清军制式单兵火器是所谓的“兵丁鸟枪”,其长度约两米,发射重一钱的铅弹丸,能装填三钱火药,射程大概百米。这种火枪不仅笨重,而且操作复杂装填麻烦,射速也非常慢,即使不考虑射击精度,每分钟最多也就两三发,这就造成了在火力延续性方面有很大漏洞,即使组成“三段击”或类似的轮流射击队列也无法保证不出现火力间隔;另一方面,火枪手本身的安全也成问题,开枪后往往还没有来得及再次装填,敌人就已经冲到了面前。

  清军的解决办法类似十五世纪曾横行欧洲的西班牙步兵,即火枪手与长矛手混编,用长矛手来保护火枪手的安全,不过清军中火枪手的比例远不如西班牙(最多时火枪手与长矛手达到1:1),因此这个问题还不算突出,而且清军擅长骑射,即使长矛手不在身边,火枪手也总还有骑兵和弓箭手保护着。雅克萨之战时,同样装备了许多火绳枪的俄军火枪手则是自力更生,他们每人都带着一把两用的战斧——火枪发射时做为支架,而敌人冲上来后则做为肉搏武器。

  金川士兵的解决方案则是强壮的身体加上著名的藏刀,他们的火枪手从来不与敌人纠缠,而是利用身体素质和地形优势来回机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见势不妙就撤退到高高的碉楼中,如果实在不得不进行肉搏,就拔出随身携带的宽刃藏刀拼命。清代大学者魏源如此描述他们的战术:

  “金川兵组成一个个小分队作战,每队通常只有三四十人,顶多不过百人,每人都随身携带着攀岩工具,高山峡谷不在话下。到了战场上,小分队又进一步分散成三人一个的战斗小组,遇到敌人射击或滚木檑石,就迅速隐藏到岩石后躲避,风头已过便再次前进。等敌人一旦进入火枪射程,他们就会果断开火。”

  我们前面说过,金川兵的火枪虽然更加沉重,但射程却大于清军的制式“营枪”,因此往往他们能打到清兵,而清兵却没法够到敌人,只能干瞪眼没法子。况且这些金川火枪手准头极佳,大清武状元任举就是这样,根本来不及进入施展卓绝武功的距离,便折在了敌人的精确狙击下。

  主将任举突然战死,本来在战碉下就举步维的清军顿时大乱,不仅如此,任举在林子里阵亡后,其尸首也落在了金川突击队手中,这使得群龙无首的官兵更加情绪沮丧,敌人内外夹攻之下,此前张兴部队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似乎已无法避免。

  就在这即将大崩盘的关键时刻,清军一员大将挺身而出,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杀入林中。金川火枪手干掉对方主将后有所松懈,猝不及防之下,对手已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来不及再次装填射击,只好拔刀肉搏。尽管双方都用冷兵器,但金川军以众敌寡,无疑胜算颇大,可他们没料到的是,来人怎么会如此生猛,己方竟然被连杀三十多人,阵脚一乱,本来已经到手的任举尸体又被此人抢回。

  书中暗表,这个猛人正是清军另一名总兵哈攀龙,与任举、唐开中一样,哈攀龙也是大清武状元,不过相比雍正朝武进士的前两人,他是地地道道的晚生——乾隆二年即1737年的第一甲第一名武进士。身为回族的哈攀龙自幼习武,甚至乾隆都曾赞誉“中土回人,性多拳勇,哈其大族,每出将种”,兼之他力大无穷,最喜欢的无疑就是现在这样的近身肉搏混战——“攀龙入林,殪贼三十余,夺举尸回”,清军被他从崩溃的边缘重新拉了回来。

  收到皇帝爱将任举的死讯后,即使帝国首相也不敢隐瞒这一大事,讷亲不得不将消息奏疏上报。据说乾隆看了奏章后,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他长叹道:“举忠愤激发,甘死如饴,而朕以小丑跳梁,用良臣于危地,思之深恻。”这就留下了一句成语:甘死如饴。不过嘛,像吃糖一样快乐地去死,世上大概没有几个这样的人,恐怕只是皇帝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对于烈士的后事,乾隆相当重视,他亲自写了一篇祭文,为任举建了纪念碑还亲自写了碑文,指示要按照提督的标准来抚恤其家人,而任举生前连正式总兵都没来得及当上。不仅如此,任举被赐予“勇烈”的美谥,赠予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官衔,牌位进了烈士纪念馆也就是“昭忠祠”。四十年后,任举的儿子任承恩在镇压台湾林爽文起义时战败,依律当斩,乾隆特地赦免了他,皇帝的理由是不能让英雄绝后——“不可使举无嗣也”。

  另一方面,从乾隆对任举的泣叹声中,我们也隐约感觉到,对于在“小丑跳梁”的“危地”所发动的这场战争,皇帝似乎有些后悔了,只不过,无论是乾隆本人还是帝国政府,都已经骑虎难下。而对于直接责任人讷亲宰相和张广泗总督而言,色尔力的大败让他们的地位岌岌可危,现在最迫切的当务之急,无疑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讷亲和张广泗虽然互相瞧不起,但这时候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完蛋另一个必受牵连,彼此都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四川巡抚纪山虽为一省之长,可他担任的是文官职务,并不管用兵打仗,况且此时他被人参劾即将调离,正办理交接手续,早已经不管事儿了。另一位四川大员、省军区司令既四川提督李质粹当时正带着部队保护川藏交通,人家压根儿就没来金川,自然不能把战败的责任推给他。

  要说在金川的帝国重臣还有一位,那就是兵部尚书班第,前面咱们说了,乾隆为了解除张广泗的后顾之忧,专门派国防部长来给他打下手。可讷、张二人琢磨以后,还是不敢让班第当替罪羊,一来班第根正苗红,是正宗的蒙古贵族,不仅与皇家沾亲带故,还当过军机大臣,资历深背景硬;二来人家只管押粮运饷,尽管是国防部长,可并没有指挥打仗的责任;三来嘛,一听到色尔力战败的消息,班第立刻就扔下粮车,带着几个人跑过去接管了指挥权,态度这样积极,皇帝夸奖还来不及呢。思来想去,讷亲和张广泗终于看中了一个人。

  任举阵亡后,哈攀龙奋勇拼杀抢回尸体,勉强稳住了己方阵脚,但面对高高的战碉仍无计可施。这时候,国防部长班第跑到前线,还带来了两个手下,一个是陕西汉中营副将段起贤,他接替战死的任举暂时代理重庆镇总兵,另一个是大内侍卫富成,他是钦差大臣班第的随从。几个人一计较,终于商量出一招——夜袭。

  要说金川军本来相当擅长夜战,魏源曾写道,这些山民挥映着火绳枪的引火绳做为联络信号,在漆黑的夜晚神出鬼没,割下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不过这一次,连战连捷的金川守军却有些麻痹大意,认为久攻不下的敌人不过尔尔,于是放松了警惕,竟然在夜里被清军偷袭得手。

  这场夜袭成果颇丰,焚毁了三座“木卡”即木质堡垒,还杀了五十多名敌人,清军趁热打铁,一举拿下了石梁、双沟等几处战碉,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就在这时候,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讷亲宰相和张广泗总督宣布:调查组经过认真研究,一致认定哈攀龙总兵应该对色尔力大败负责!

  突然荣升替罪羊的哈攀龙自然不服,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比你大好几级的宰相和总督都一致认定就是你了呢。该调查结果已经发给了负责军人组织关系和奖惩升降的兵部,根据这份文件,兵部领导们也认为哈攀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建议将他降级贬官。

  不过嘛,乾隆虽然看了调查报告,但这个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都很突出的皇帝却认为该文疑点颇多,只是此时前线军情紧急,皇帝虽然觉得可疑,却又不想影响两大臣的战斗情绪,于是来了个折中,下令将哈攀龙押解回京,说自己要亲自审问。

  ——讷、张两人倒台后人们才知道,调查报告中只提到哈打了大败仗,对他之前和之后“克卡杀贼”的功劳却一个字也没说,夺回任举尸首的义举更是压根就没提。原来,起草报告的张广泗竟然把这些战功劳通通隐瞒了,显然总督大人只想将哈总兵以一个失败者的形像呈现在皇帝面前,这才是标准的替罪羊模样嘛。

  就这样,在任举等人阵亡之后,清军高层一番内讧,又平白失去了一员猛将。

  不得不说的是,任举之死对官兵的斗志影响极大,就拿他们中的第一人讷亲来看,色尔力大败之后,这位帝国首相如同斗败了的公鸡,顿时蔫了下去。对此,清史稿写道:“署总兵任举勇敢善战,为诸军先,没于阵,讷亲为气夺。”

  而在非官方的清人笔记中,曾以“恃宠骄倨”著称、无论地位多高的皇亲国戚都不屑巴结的讷亲,此时的形像已经不再是那个廉洁奉公的官吏和识人善举的伯乐,而是变得越来越猥琐,甚至成了整个大军的笑料:

  “讷自是慑服,不敢自出一令。每临战时,避于帐房中,遥为指示。人称笑之也,故军威日损。”就是说,宰相大人被彻底打怕了,从此他再也不敢下命令,一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躲到大帐里,远远地指手划脚却不敢向前一步,大家除了看笑话外,对他也无可奈何。在这么样的孱头领导下,官兵如果能打出军威来,那才真是没有天理呢。

  清人笔记里有个故事,由此可见官兵士气的低落。当时三千多清兵攻打一处战碉,突然遇到一支数十人的敌方突击队“哄然下击”即呐喊着冲杀下来——前面我们说过,三四十人组成的小分队是金川军最常见的作战编制——没想到以百敌一、具有数量上绝对优势的清军竟然立刻做“鸟兽散”,眨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仗打到这份儿上,除了对手确实难缠以外,是不是也应该从自己内部找找原因呢?尤其是,为什么凡较大的军事行动,金川军都能应对自如,让清军每每无功而返甚至损兵折将,反而是个别将领临时的突发奇想,比如班第、哈攀龙等人发动的夜袭,却常常收获意想不到的成效。

  看到这里,看过《无间道》的您大概也明白了,哎,别不是有内鬼吧?

  这么一想啊,一个倩影自然浮现,我们怎么能够放过金川大BOSS的女儿——大美人阿扣呢。前面我们说过,讷亲没来的时候,张广泗下令大举进攻噶尔崖,与此同时,他派阿扣的新婚丈夫良尔吉去游说老丈人莎罗奔归顺。为避免良尔吉一去不回,清军就把阿扣留为人质,在大营中好吃好喝好招待地软禁起来。

  话说那阿扣生得美艳卓绝,在着“玉观音”的雅号,据说看者无不心醉,就连见多识广的张广泗也不例外。不过这姑娘从小就自视甚高,她认为自己就是天仙下凡,凡人尤其是金川的凡人都是贱种,根本配不上她。小时候她听人说,中国皇帝是佛祖转世,正好是自己的佳偶,她以后肯定能当上正宫娘娘,于是便一颗芳心暗许,红线早已牵到了紫禁城里龙椅上坐的那个人。

  长大以后,也确实曾有许多汉人官员垂涎于阿扣的美色,甚至迷恋到了对着尘土上她踩过的脚印,心甘情愿地顶礼膜拜的地步,但是高傲的阿扣一律不假以颜色,根本不屑搭理这些痴情种子。要说让阿扣动心的男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她就曾对岳钟琪一见钟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只能“三秋不见每惓惓,握手山林复怅然”,而她的新丈夫、那位胖大魁梧的良尔吉,很可能只是老岳的替身而已。

  现在,阿扣成了张广泗大营中的人质,看看张大帅威风凛凛仪表堂堂,论官位也不比当年的老岳低,似乎比良尔吉更合适。而老张怎么可能忽视这么一个大美人,况且与此同时,他也正想着笼络利用当地高层,他知道阿扣是众多土司的梦中情人,搞定她就等于搞定了各家土司,于是正好公事私事一起办,每日里酒宴歌舞,拼命讨取阿扣欢心。

  阿扣姑娘能歌善舞,在张广泗为自己举行的宴会上,她率领众多侍女翩翩起舞,那曼妙的舞姿撩拨得张大帅心旌摇曳,与席者的嘉绒酋长们无不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于是满场欢笑,军民雨水一家亲。趁着酒劲,心猿意马的张广泗嬉皮晒脸,对大美人开始动手动脚。见此情景,在场的酋长们更加推波助澜,他们欢声雷动纷纷起哄,高呼咱张大帅就是转世的活佛啊——前面讲过,据说只有佛才能配得上美丽的玉观音阿扣。

  稗官野史津津有味地写道,就这样胡天黑地,在美人的陪伴下,老张在金川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直到讨厌的讷亲到来。在宰相“三日攻克噶尔崖”的严令下,身在四川却乐不思蜀的张广泗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派出干将任举率兵出战,结果在色尔力大败亏输,连任举自己都丢了性命。

  据说,当时阿扣还救了张大帅一命,因为他本来想跟在任举后面,可是阿扣却带着自己的女奴们突然赶了过来,身后还带着良尔吉的旧部护卫。阿扣说,大帅这条路咱可走不得,您要走就跟我走那条吧。见老张犹豫不决,美人干脆催马向前,横在前面不挪窝了,死活也不让他继续前进。就在这时候,任举阵亡的消息传来,大惊失色的讷亲急令收兵,张广泗才捡了一条命,否则如果按原来那条道路走下去,他就很可能做了任举第二。

  咱们推测,阿扣显然知道任举他们是去送死的,而从她连哪条路有埋伏哪条路安全都了如指掌来看,这位美女很可能清楚金川军的兵力布署。那么,这些极有针对性的布署是怎么做到的呢,事后诸葛亮的我们自然要怀疑到金川军大BOSS的女儿阿扣,以及张广泗帐下那个名叫王秋的来历不明的谋士。

  可惜的是,“身在此山中”的讷亲和张广泗,似乎从未动过这个念头。那么,清军中真的一个明白人也没有吗?倒也不是,起码阿扣的单相思对象——岳钟琪就是一个。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不是说老岳跟着讷亲一起来金川了吗,过了这么久,他怎么迟迟没露脸呢?

(待续)

江城如画里 发表于 2013-11-21 10:15:47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1 08:2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其实,在任举战死之前,清军就已经有一名高级军官在色尔力石城下阵亡,他就是参将国良。这位将领的姓 ...

老魏这个打算出书吗?出书肯定来一本{:187:}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2 08:05:28

江城如画里 发表于 2013-11-21 10:1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老魏这个打算出书吗?出书肯定来一本

暂时没这个打算,目前的审查制度下,这种民族题材的没人敢出,过不了剪刀手。

然后203 发表于 2013-11-22 11:34:57

这个“十全老人”吧,按照中国封建王朝君主的参照系来看,个人认为还算靠谱,不过肯定是不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6 16:19:31

《九、尚能饭否》


  从乾隆二年从死牢中被释放,到乾隆十三年从征金川,期间十一年漫长的时间,一代名将岳钟琪都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大概已经快憋出病来了。

  遥想当年,风华正茂的岳钟琪登坛拜将,成为汉人官员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正所谓“终清世,汉大臣拜大将军,满洲士卒隶麾下受节制,钟琪一人而已。”——在他之前拜抚远大将军的年羹尧虽是汉族,但却是旗人也就是享受满人待遇的汉人,因而不能算汉大臣。不过,尽管授予了岳钟琪巨大的权力,但生性多疑的胤禛皇帝却未必真地信任他,尤其是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那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之后。

  那一年的成都,一个名叫张熙的人突然找到了时任川陕总督的岳钟琪,这个书呆子竟然幻想岳钟琪会仅仅因为自己是岳武穆的后人,就毅然抛下所有的荣华富贵与锦绣前程,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反清复明的伟大事业当中。确实,由于掌握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岳钟琪同时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当时针对他的谣言满天飞——“督三省天下劲兵处,疑忌众,成都讹言锺琪将反”。最后,甚至雍正也不得不亲自出来为他辟谣:

  “数年以来,谗钟琪者不止谤书一箧,甚且谓钟琪为岳飞裔,欲报宋、金之仇。钟琪懋著勋劳,朕故任以要地,付之重兵。川、陕军民,受圣祖六十余年厚泽,尊君亲上,众共闻知。”皇帝一拍板,总算给他定了性,老岳还是好同志嘛。

  尽管被张熙的壮举吓得目瞪口呆,但姜还是老的辣,岳钟琪决定软硬兼施,首先将张熙严刑拷打,逼问幕后主使,但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竟然是个硬骨头,打死也不招。老岳不得不改变策略,痛心疾首地骗张熙说,自己其实一直牢记着祖先岳飞与满人祖先金人的世仇,内心没有一刻不想着起义推翻满清,此前的刑讯不过是试探他是否可靠而已,为的是验证他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据说为了达到目的,老岳甚至还和张熙拜了把子,发誓共同反清复明。

  这招还真管用,读书读傻了的张熙很容易地和盘托出,主使者原来就是他的老师,一个叫曾静的迂腐秀才。曾静曾读过明末清初学者大吕留良写的几本书,颇受其反清复明思想的影响,听说岳钟琪饱受满人猜忌,便异想天开地派学生来劝他谋反。套出实情后,曾静、张熙以及吕门弟子严鸿逵、沈在宽等人被岳钟琪一网打尽,这就是当年震动天下的“曾静案”。

  史载,“上褒钟琪忠”。尽管岳钟琪借此事表明了忠心,也受到雍正大力嘉奖,但在见到石头都要踢三脚的胤禛眼里,这个手握重兵的汉人大将恐怕更加可疑了,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凭什么人家不找别人专找你呢?

  岳钟琪仕途的坎坷,也许在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后来,随着雍正末期清军远征准噶尔失利,身为一路主帅的岳钟琪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得也差强人意,趁此机会,岳的副手张广泗一状告到了天子案前。世态炎凉,在张广泗的后台鄂尔泰宰相的授意下,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智不能料敌,勇不能歼敌”的岳钟琪终于在劫难逃,“大学士等奏拟钟琪斩决”。

  虽然对岳钟琪越来越不满,但雍正显然清楚此人决非无能之辈,今后没准还有用得着的地方,犹豫再三,一向以“刻薄寡恩著称”的胤禛没舍得下杀手,干脆留给我儿子以后发落吧!十多年过去了,现在金川战局吃紧,乾隆终于能启用父亲留下的这员老将了。

  在岳钟琪到来之前,兵部尚书班第就已经将朝廷这一人事安排传达给了清军主帅张广泗。见木已成舟,素与老岳不对付的张广泗也不得不表态坚决拥护皇帝的决定,他说,虽然当年自己与岳一起在准噶尔战线时关系很不好,但两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现在既然皇上让他过来帮忙,那我一定会小心与其相处,争取实现双赢。显然,张广泗这是在以退为进,无论如何也不能打主子的脸嘛。

  果然,不久之后张广泗就又上了一道折子,其中捎带脚地提到,岳钟琪出身将门子弟熟悉军旅,这固然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此人也不免官二代的纨绔习性,做事喜欢独断专行,而且缺乏应对紧急敌情的能力,有了错误也不改正,总之,这老家伙色厉内荏志大才疏,根本不是块做大将军的材料。

  不过嘛,要说军功赫赫的岳大将军一无是处显然没人信服,于是老张最后又不得不夸了老岳一下:虽然当大将军难以胜任,但他军事经验丰富,做事雷厉风行,如果做个提督总兵什么的,还是难得的人才。

  皇帝最后的决定是,召四川提督武绳谟进京述职,让岳钟琪接任四川提督。这样一来,岳钟琪在名义上成了川陕总督张广泗的下级(通常情况下总督与提督都是从一品,但总督主管一至数省军事,身为省军区司令的提督在业务上要受其领导)。不过,乾隆给岳钟琪的主要任务是辅佐军事经验欠缺的帝国首相,即归讷亲直辖,因此实际上老张也管不着他。

  岳钟琪一到金川前线,国防部长班第就来找他谈话,问这位宿将对目前形势怎么看。老岳侃侃而谈,他说,用兵最关键的是要赏罚分明,越严格越好。在奖励方面尤其要做好,要知道,不仅土著士兵贪图利益,就是汉人士兵也需要明码标价公布悬赏标准,赏罚标准化才能够鼓舞军心,也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信赏必罚”。

  “信赏必罚”这个词出自《韩非子》——“信赏必罚,其足以战”,意思是赏罚必须有公信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老岳说,一旦发现有人违反军令,或者临阵退缩,那就一定要立刻军法从事。这样的话,即使普通一兵也都会奋勇作战,重赏重罚下众志成城,咱们才能早日建立大功。

  在兵力使用方面,具有统辖少数民族部队作战丰富经验的岳钟琪则表示,应该“兼用”绿营兵和当地土著兵”,使他们各展所长。他听说此前清军总是用当地人打头阵,绿营兵跟在后面,这样的话前面一旦遇到情况,土兵就会一哄而散,如此布署肯定不行。

  鉴于土著士兵用的多是大刀长矛,只能近身肉搏,而绿营兵却装备了火绳枪和弓箭,十分利于远距离作战,岳钟琪建议,我军应该改变队形,将汉兵布署在中间,临战时他们首当其冲,远距离杀伤敌人,而土兵则在两翼左右夹击,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汉土士兵密切配合才能取胜。

  对于最让清军挠头的碉楼,岳钟琪的观点十分鲜明:搞这东西只能用大炮。由于当时清军的炮根本轰不塌碉楼,他建议攻打它们的时候,将汉兵和土兵分别编队,让装备了长程火器的汉兵在远处用炮轰击,实施火力压制,熟悉地势擅长攀爬的土兵则逼近碉楼展开强攻,双方各尽其用。这个招数,之前战死的任举总兵其实也曾用过,实际效果相当不错。

  岳钟琪还强调,我们与助战的土司们要做到胜利了不争功,失败了不相互埋怨。如果再用土著士兵打仗,就必须先解除他们对咱们的怀疑,咱们才能有所收益。如果想用他们同时却又疑神疑鬼,这可是兵法上的大忌。

  不久,乾隆又专门下旨征询岳钟琪对金川之战的看法,老岳认为,清军应该从金川北部的党坝方向突破,因为这里距离莎罗奔的老窝勒乌围只有五六十里的距离,一旦成功,就可以直捣敌巢。而据岳钟琪说,他也曾对主帅张广泗反映过,但张却不以为然,断然拒绝了这一建议,导致此事不了了之。

  张广泗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党坝离勒乌围虽近,但却“碉卡严密”,敌人的防御工事极其难啃,而岳钟琪率领的全部兵力,包括绿营兵和土著兵只有七千多。老岳则说,鉴于自己兵力不足,他曾和总督大人商量,要求增兵三千,而“广泗不应”。很显然,岳的人马已经是清军中一支相对独立的力量,他们只听讷亲的命令,而张广泗虽然指挥不了他们,但却可以拒绝提供援助,张岳二人的关系仍然势同水火。

  在岳钟琪看来,张广泗力主从昔岭和卡撒方向进军,选择的路线是完全错误的。这两个地方不仅距离金川中心勒乌围有上百里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噶尔崖,那里不仅险峻无比,而且战碉林立,由金川二号人物郎卡镇守,从地形来看,几乎是不可能拿下的,此前任举等人就是攻噶尔崖无果,殒命于色尔力战碉群之下。后来发展的情况也证明老岳的判断非虚——直到第一次金川战争结束,郎卡的噶尔崖始终在清军的反复围攻下屹立不破。

  狭路相逢勇者胜,岳钟琪认为,党坝方向尽管敌人防卫森严,但如果我方兵力足够,困难是完全可以客服的,因为敌人坚固的据点其实只有党坝附近的康巴达战碉群,其他阵地都是摆设,而且正因为这一路线不好走,敌人反而可能掉以轻心。清军只要攻克康巴达,就可以“直捣其巢”杀入金川军大本营勒乌围,一举解决问题。

  在给皇帝报告的最后部分,岳钟琪提醒乾隆注意要两个人:“广泗信用土舍良尔吉及汉奸王秋等,恐生他虞。”这里的“汉奸”并非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它其实指的是“汉人奸细”,而不是现在认为的“背叛汉人的奸细”。

  与许多人想像不同,“汉奸”这个词其实出现得很晚,很可能直到清朝初期才诞生,开始大概还不是贬义。“汉奸”最早见诸史册,要迟至乾隆十二年,而且竟然与张广泗有关——当时担任云贵总督的他在镇压“苗乱”中发现,有些汉人暗中支持苗民反抗满清,甚至成为苗人抵抗力量间相互沟通的结点。在给皇帝的奏章中,张广泗写道:“至苗民为乱,往往由汉奸勾结。”据说,当这些汉人被清军擒获,押赴刑场斩首的时候,他们还大呼:“人人都来当汉奸,还我大汉好河山!”

  显然,本身即为汉人的张广泗是不会以现在的语境来定义“汉奸”的,这里指的应是“汉人奸细”之意。至于它转为“背叛汉人的奸细”,进而成为“卖国贼”的同义词,大概要到鸦片战争以后了。该词在清末使用尤甚,不仅清廷的汉族官员们被扣上了大帽子,就连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也通通被革命党斥为汉奸,具体不再赘述。

  被岳钟琪宣布为“汉奸”的王秋,早已是张广泗帐下第一大红人,而阿扣的新丈夫良尔吉,也是王秋引荐给张广泗的,就是说王、良两人肯定是一伙的。张大帅对这俩委以重任,一个是参赞军机的谋士,一个是带领大军的向导。相比之下,同为汉人的张广泗可能对王秋更为信任一些,当他派良尔吉出去游说莎罗奔时,还要将其妻阿扣留为人质,当然这不排除张大帅有假公济私的成分。

  按照野史的说法,面对女婿的建议,莎罗奔对是否和平解决犹豫不决,据说就在良尔吉的游说要有转机的时候,岳钟琪却出来搅局,他率领所部突然从党坝方向发动了进攻,这应该是出自讷亲的命令。不过,清军却出师不利,前进还没多远,营中便先发起了瘟疫,岳钟琪不得不顿兵不前,派人向讷亲请求增援。

  但是,任举败死以后,讷亲像霜打的茄子立刻蔫了下去,整日里躲在大帐里,一切军务任凭张广泗发落。张广泗正致力于和莎罗奔谈判,对岳钟琪的拆台行为深恶痛绝,况且如果老岳真地从党坝方向一举拿下勒乌围,自己的脸往哪儿放啊。张大帅不仅对增兵请求置之不理,还对讷亲说,咱们刚刚吃了败仗,可千万不能燥进啊!万一再来那么一次大败,咱俩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讷亲深以为然,于是下令岳钟琪退兵。

  野史继续写道,对张广泗的掣肘,岳钟琪感到无比愤懑,尤其是他偶然从别人处得知,那位曾仰慕自己的大美人阿扣,此时竟然就在老对头的军营中。见说者眉飞色舞啧啧有声显然艳羡不已,老岳不由得气炸了肺,他立刻派人去打探,正赶上张广泗大摆筵席,席上阿扣即兴起舞,与张大帅眉来眼去你情我意,正好被探子看了个正着。

  闻听此言非虚,岳钟琪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痛彻心扉,他忿然骂道:“老混蛋竟然得到那个尤物的芳心了吗?真是十年一梦恍如隔世,想当初,她为了我甘愿抛弃丈夫私奔,可我却没有在意,但两人好聚好散,也还说得过去。可没想到,现在她却投向了老混蛋的怀抱,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明摆着让我自惭形秽,故意给我难堪嘛,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啊!老匹夫真是欺人太甚!”

  “曾经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咳,对不起穿越了,但这些话大概正是老岳心情的写照吧。

  于是岳钟琪气冲冲去找讷亲说理,他控诉道:“张广泗仗着平定苗乱那点儿可怜的军事经验,就自诩为熟悉战争,骄奢跋扈根本不听朝廷命令。您看看他帐下那个叫王秋的家伙,表面是奸商其实却是汉奸,他利用良尔吉与贼军内外通气,我军的底细都被他泄露光了。更何况,老张借口派良尔吉去敌营侦察,号称要用反间计,其实为的却是和人家老婆阿扣躲在帐中快活,没日没夜地荒淫无度,正事儿全被他给耽误,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大将?您要是不宰了他,还怎么严肃军纪啊?!”

  讷亲可不爱听了,他沉吟良久,方徐徐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也看到了,这么一个艰险的地方,我军根本没法深入,只要对方名面儿上答应归顺投诚,那么他要什么我们就只能答应什么。张广泗熟悉少数民族地区情况,延缓进攻想必有他的道理。我正后悔噶尔崖大败,当时咱们操之太急,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如果斥责张广泗,拒绝对手投降,那么一旦再打起来,咱们几个为国捐躯倒没啥,可天朝的颜面何在?我又怎么向皇上交待?”

  宦海沉浮中早已精于事故的老岳立刻明白,讷亲还要靠着张广泗来打仗,因而不可能处罚后者,他赶忙改口说:“我当然不想阻挠和谈的大局了,只不过张广泗这厮贪恋女色,还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举动去讨好阿扣,这地方虽然偏远,可人也不少,保不齐有谁把这事儿捅到朝廷,到时候您可就没法向皇上交待了。不如这样吧,先把阿扣暂时押在我这里,您让张广泗专心和谈,许诺一旦和谈成功就把阿扣赐予他,那样的话和谈的功劳就都归了您,而张广泗心有牵挂也不敢造次,您看如何?”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讷亲早就听说阿扣国色天香,可惜一直无缘得见,闻听老岳的建议,心说当我傻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匹夫啥花花肠子,押在你那里?那有押在我这里好!于是,他派人向张广泗传令,要求把阿扣立即送往自己的大营,理由是军务繁忙,张将军不要分心,等到大功告成,再把美女还你。

  没想到张广泗也是老奸巨滑,早就猜到了宰相打的什么主意,靠,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于是竟然主动把自己的老对头拉了进来。他写信答复讷亲说,大人您还年青啊,可不是我和老岳这样的过来人,要知道红颜祸水,如果阿扣到了您那里,您肯定会受这小妖女迷惑而不能自拔,一旦大错铸成便没法收拾了,那可就是俺老张害了您啊!您既然怀疑我,那不如这样吧,我把阿扣送到老岳那里让他看着,这样您总该放心了吧。

  就这样,张广泗也不等讷亲是否同意,就迅速将阿扣和她的女奴们通通送到了岳钟琪的军营。当时,张广泗已经回到了小金川的美诺大营,那里距离岳钟琪驻扎的党坝很远,而离讷亲的卡撒大营却很近,为避免讷亲中途派人抢夺,老张竟然派人走小道护送阿扣等人离开。阿扣也乐于和老岳鸳梦重温,率领着手下,人衔枚马裹蹄,不声不响地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

  野史绘声绘色地写道,岳钟琪突见美人驾到,自然惊喜交加,据说他当时高兴得都已经失了常态,一个劲儿地问你咋过来的呢?阿扣隐瞒了真相,只说自己思念岳将军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后来突然听说您来金川了,于是毅然离开张广泗,历尽千辛万苦潜逃到了这里。

  当然了,阿扣还说了张广泗好多坏话,听得老岳不亦乐乎,现在不仅美人归了我,将来一旦阿扣的丈夫良尔吉劝降成功,功劳也少不了我一份啦!于是,老岳大摆宴席欢迎阿扣一行,当晚新欢旧爱涌心头,一树梨花压海棠,自不待言。

  据说,倒霉的讷亲宰相果然派人在大路上等待阿扣,但怎么等也不来,后来才知道人已经从小道跑到岳钟琪那里了。讷亲大怒:“这老匹夫端的狡猾,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立即传见岳钟琪议事,见面后便劈头盖脸地责问阿扣之事。好个老岳,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一脸惊讶地问:

  “您还不知道吗?这个小妖女已经与张广泗约好了,要派侍女过来行刺我,她自己则要以身做饵,亲自去行刺您呢!这样金川一旦攻破,他老张就能独吞全部功劳了。我得到消息后不敢怠慢,赶紧把她们都抓了起来,现在正关在我的大营里,等着您发落呢!”

  讷亲自然明白老岳什么鬼肚肠,但是经历了一场场败仗后,当年那个飞扬跋扈气焰嚣张的帝国首相早已没了脾气,他沉默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这可是谋反的逆犯啊,不如我亲自审讯得了,明天麻烦你把她们带过来吧。”

  老岳戚戚然回到军营,他实在舍不得阿扣,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可咋办?一个幕僚出了个主意,他建议不如把阿扣藏在隐蔽的大山里,然后就说她已经被张广泗抢走了。老岳依言照办,反而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老张自然不承认,于是两人在讷亲那里吵得不可开交,搞得宰相一个头两个大。

  野史继续写道,张广泗悄悄向讷亲建议,不如派阿扣的丈夫良尔吉出马,肯定能找到她。他还提醒宰相,您现在看到了吧,老岳这人可是阴险无比,您还是和我合作吧,我保证一旦和谈成功莎罗奔归顺,头功肯定归您,条件是您再不能让老岳和这事沾边。讷亲半信半疑,姑且派了几个心腹随良尔吉出去寻找,最后竟然真的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山崖后面,找到了在此躲藏的阿扣她们,这里房舍用具一应俱全,显然是老岳为了金屋藏娇特意准备出来的。

  可是,金川公主却死活不愿跟老公回去,她说,自己的心已经属于岳将军了。良尔吉也清楚自己只是老婆的备胎,露水夫妻本来也没有多大约束力,他思来想去,突然计上心来:有了,民间不是传说阿扣会与佛祖配偶嘛,而她也一直以嫁给佛祖转世的中国大皇帝为志向,那咱就这么这么着。

  于是,良尔吉对老婆说:“公主,中国的将军里面,岳钟琪是最高级别的吗?”

  阿扣答:“不是,张将军的权力和地位都和岳将军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他俩之上还有谁。”

  良尔吉哑然失笑:“他俩之上就是讷亲啊,那可是皇亲国戚,他在朝中是宰相,在军中则是大帅,都是天子之下第一人,正管着张、岳两个将军呢。现在张将军已经将公主举荐给讷亲,宰相答应事成之后就带公主进京,让大皇帝纳您为皇妃。公主的理想就快要实现了,干嘛非要为了岳将军,躲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据说阿扣立刻怦然心动,她一跃而起,拔出佩剑狠狠砍向立柱,长叹道:“老岳差点儿耽误了我啊,咱们赶紧走!”就这样,金川公主骏马疾驰,火速投向了帝国首相的怀抱,宰相、总督、提督的多角恋爱,又拉开了新的一幕。

  好了,八卦讲完了,下面该说说正事了。面对着林立的战碉,讷亲他们想出法子了吗?您还别说,宰相大人一拍脑袋,还真就憋出个主意,为了防止知识产权被侵犯,他立即将这个点子向皇帝上奏汇报。



(待续)

人在江湖 发表于 2013-11-26 18:54:46

江城如画里 发表于 2013-11-21 10:1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老魏这个打算出书吗?出书肯定来一本

管一阵子买个全集,请烟云兄签名。烟云兄的文章读起来都是一种享受。{:237:}

小酒 发表于 2013-11-28 10:14:36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6 16:1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从乾隆二年从死牢中被释放,到乾隆十三年从征金川,期间十一年漫长的时间,一代名将岳钟琪都赋闲在家 ...

太精彩了了,特别是八卦部分,好过国内一堆烂编辑;P

wildheart 发表于 2013-12-3 13:24:05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6 16:1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从乾隆二年从死牢中被释放,到乾隆十三年从征金川,期间十一年漫长的时间,一代名将岳钟琪都赋闲在家 ...

呵呵,直接拿过去拍电视剧,至少50集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2-4 14:40:58

《十、黔驴技穷》


  在给皇帝的奏章里,异想天开的帝国首相竟然建议,既然金川的碉楼这么厉害,那不如咱们也赶快建碉楼吧!

  对于自己这条神奇的“以碉制碉”之策,讷亲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敌人因地制宜,在险要处修建战碉并藏匿其中,因此才能以少胜多以逸待劳。现在我军既然已经逼近敌军战碉,那么自然也应该修建战碉,这就是和敌人“共险”。

  与此同时,此举能向蛮夷表明,我们打算赖在这里不走,真要盖房子耕地过日子了,看他们怕不怕!修碉楼还有一个好处,碉楼里不用留多少人守卫,那么剩下的士兵就可以出去打仗了,这真是依赖险要地形出奇制胜的妙计啊!皇上您就等好儿吧,我已经下令各路人马日夜不停地盖碉楼,很快就要有成果了。

  这下子,乾隆被彻头彻尾地雷翻了,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亲选的这个首相究竟是什么奇葩思路,朕让你领兵去打仗,难道你转行当上了包工头吗?在给讷亲的回信中,皇帝充满怨念地写道:“披阅再四,不能解办理之意。”——是朕智商太低呢,还是你本来就是个SB?

  “彼之筑碉原以自守,我兵自应决策前进,奋力攻取,乃转令攻碉之人,效彼筑碉,是亦将为株守之计耶?”你们都躲在碉楼里,安全是安全了,可朕要的却是敌人的碉楼,像你们这样乌龟不出壳,还怎么去打敌人?你要明白,进攻和防守本来就是两个套路,怎么能混在一起乱用?

  “今因彼守险,我亦筑碉,微特劳费加倍。且我兵已深入贼境,地利、气候素不相习,而守碉势须留兵,多则馈运难继,少则单弱堪虞。”你们每天把主要精力花在房地产开发上,不仅累得臭死,而且对当地水土气候都不服,长此下去难免要出问题。再说了,守卫这些碉楼就必须留下士兵,留多了吧就没法保证他们的粮草供应,留少了吧根本守不住,人家一个冲锋不就拿下啦。

  “浮寄孤悬,客主之形既别,情见势绌,反复之虑尤深。师老财匮,长此安穷?”况且,人家是主场咱们是客场,你修的碉楼像浮萍般无依无靠,孤悬敌境势单力薄,这不就像穿着切尔西球衣跑到老特拉福德去捣乱吗,看人家不揍扁你?再说修这么多碉楼要花多少银子啊,那年头又不兴拍卖土地使用权,皇帝家也没啥余粮,朕哪有那么多拆迁款给你折腾。

  “将来金川扑灭之后,其地不过仍归之番,是今劳师动众,反为助番建碉之举,恐贻笑于国人,跃治于番部矣。”即使今后这片地方平定了,金川仍然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蛮夷之地,现在你兴师动众修碉楼,其实是在为当地人无偿免费盖房子,这不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冒嘛!这种SB行为不仅会让国人耻笑,恐怕更让蛮夷们欢欣鼓舞——既然对抗政府还有回迁房住,那我们是不是也打一仗啊?

  最后,考虑到毕竟还要靠着讷亲为自己打理前线,气恼不已的乾隆还是压住了火气,他耐心写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朕想了整整一宿,越想越觉得修碉楼这事儿太不靠谱,你赶紧叫停,就到此为止吧:“思之一夜,终非善策,不如速罢之为宜”。

  同时,乾隆考虑到金川前线已经堆积了大学士讷亲、尚书班第、内大臣傅尔丹、总督张广泗和提督岳钟琪五名一品大员,可是却频频损兵折将,那么是不是官兵素质不行呢?一直到这时候,攻打金川的清军主要都是绿营兵以及土司们助战的藏兵,皇帝感觉这些汉土士兵的战斗力似乎不怎么样,于是下旨要讷亲等人商议,是否调来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兵参战。

  派出八旗兵参战,也许并不是乾隆的本意,而只是一个托辞罢了——汉藏士兵战败了,朝廷还可以托辞说没派出最强的,可如果八旗也打了败仗,那就再没有借口可言了,何况,即使高高在上的乾隆也未必不知道,此时的八旗兵已远非他们披坚执锐的祖先那样,弓马娴熟勇猛彪悍了。

  果然,最信不过八旗子弟战斗力的正是前线刀头舔血的将军们,在给皇帝的回信中,张广泗、岳钟琪等人先是恭维了一下八旗军如何天下无双,然后又纷纷表示,这里都是悬崖峭壁的山沟沟,连人走路都困难,战马更派不上多少用场,只能用步兵来搞,八旗铁骑即使来了也没法施展本领,还是不劳他们了,让旗人英雄们就在后方为我等观敌瞭阵得了。将军们还给了皇帝一个相当充分的理由:派八旗兵来军费太高,还是上绿营和土兵更划算些。

  其实这时候,清廷对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清史稿》写道:“上知讷亲不足办敌,谕军机大臣议召讷亲还,又念大金川非大敌,重臣视师,无功而还,伤国体,为四夷姗笑。密以谕讷亲,冀激奋克敌。”

  就是说,乾隆已经明白这仗没法再打了,可如果把讷亲叫回来的话,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金川这么个弹丸之地,宰相亲自指挥却打得一塌糊涂,现在就无功而返,只会成为四夷的笑柄,咱堂堂天朝的脸面何在?于是乾隆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告诉讷亲等小弟,你们无论如何,赶紧搞出点儿成果来,就算最后要跑路,怎么也得给我这个老大一个台阶下吧?!

  清人笔记也写道:“上知其不足恃,然欲其稍有捷音,然后召还,以全国体。”看来这时候,乾隆已经不再指望讷亲了,只盼望前线哪怕能打一两个小胜仗,那么朝廷也就可以顺坡下驴——等“稍有捷音”再撤兵,官军就并非狼狈败逃,天朝和皇上的脸面也算保全了。

  不过嘛,帝国首相再次让提拔他的皇帝失望透顶。好不容易憋出个合理化建议,却被老板冷水浇头,讷亲只好悻悻地停止了金川的房地产开发工作,可面对强悍的敌人和坚固的战碉,他照旧毫无办法,每天只知道伸手向朝廷要兵要钱,“讷乃毫无举措,惟日乞增兵转饷”。

  不久之后,一个消息更让乾隆气炸了肺,皇帝得知,再次异想天开的讷亲这回把希望寄托在了神仙身上,他竟然打算请来西藏喇嘛和终南道士为自己念咒助战!

  不过事实上,把这些屎盆子全扣在讷亲头上也不太公平,最起码后面那个神奇方案即请出终南山的老道,竟然与一位帝国监察官员——御史大人有关。

  这个御史名叫王显绪,他于乾隆元年即公元1736年考中进士,在中央组织部即吏部当起了办事员,一直干到副局级调研员即员外郎,到了乾隆十一年,才终于熬出了头,当上了吏部最有油水的司局级级干部——考功司郎中,相当于掌管帝国整个文官系统绩效考核的司长。一年之后,他又平调为中纪委外驻特派员即监察御史,先后在贵州道和江南道任职。

  就在金川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本来与四川八竿子打不着的王显绪突然给皇帝上了道奏章,他建议了一条“以番制番”之计,具体如下:藏区各土司与莎罗奔矛盾重重,而且这些人本性贪婪,唯利是图。咱们不如把金川附近的土司们都叫来,让他们派兵打头阵,官军只在后面呐喊助阵,同时咱也不让他们白干活,只要谁攻破敌巢抓住莎罗奔,就把金川的土地人民都赐予他。

  这个建议听上去很美,不过乾隆却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他批示道:“这些话好像以前听过啊,这不就是王显绪他老爸对朕说过的那些话嘛,可能是小王听老王讲得多了就当成自己的了,也可能是老王以前提议过但朕没有采用,现在借着儿子又旧事重提。”

  原来,王显绪的父亲王柔确曾向皇帝建议过类似的计策,老王同志这时候正以按察使衔的道台身份,跟着张广泗去金川参战——王是张的老部下,他俩此前在云贵平定苗乱时结下了交情,张调任四川后便将他要了过来,准备一有机会就提拔他。

  不过这次,也许是没有办法的缘故,乾隆对王显绪的提议并没有一棍子打死,而是将他的折子转给了讷亲,让他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可行,必要的话,讷亲可以找来王柔,当面详加询问后再行回复皇帝。

  没想到的是,王柔到了讷亲那里,压根儿不再提“以番制番”的事情,反而又出了两个主意,第一个还比较正常,是派“汉奸”潜入金川,里应外合擒下莎罗奔,但该计策却因为没有合适人选而不了了之;第二个则是真正的天雷滚滚,老王隆重推荐请几个终南山道士助战,因为这些老道们擅长一种很拉风的法术——“五雷法”,据说它是因为雷公共有兄弟五人而得名——王柔声称,这种法术可以招来天上的霹雳,一举击毁敌人的碉楼!

  此时,金川前线的高级武将中,任举总兵、张兴副总兵和买国良参将已经阵亡,马良柱总兵和哈攀龙总兵因作战失利而押送京城受审,唐开中副将在色尔力石城之战中受了枪伤至今未愈,而哈攀龙总兵也患了伤寒根本无法作战,也就是说几乎所有师旅级军官,死的死伤的伤关的关病的病,差不多都趴下了,导致数万人的清军竟然无将可用。在这种情况下,讷亲考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茅招,大概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因素。

  但显然皇帝不这么看,对讷亲奏章上提到的主意,乾隆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地批示道,这些想法完全是“无聊之思”也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出来的,简直荒谬至极!不仅如此,皇帝很可能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因为很显然,王柔的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上奏的讷亲,而是一旁看热闹的张广泗。

  此前,对于讷亲提出的“以碉制碉”之策,张广泗不仅不加阻止,反而举双手赞成,乾隆就已经起了疑心:这样一个久经战场的人,怎么会同意如此荒谬的建议呢?岂不是明显等着看讷亲笑话嘛!为此,皇帝特意下旨,斥责张广泗“附和推诿,严谕诘难”,他还对讷亲说,张广泗的行为“殊添朕忧”,要讷亲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确实,后世历史学者研究认为,讷、张二人的分歧已经越来越大,即使是在个人关系上,帝国首相与川陕总督也已经水火不相容,最后甚至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前面说过,清军在色尔力大败后,讷亲便躲在大帐里不出来,把一切军务都推给张广泗,而张也欺负讷不懂业务,又见他这个熊样,对其更为轻视,凡事都自作主张。

  不仅如此,张广泗与老对头岳钟琪更是矛盾重重,导致讷、岳二人越来越接近,最后很可能结成了统一战线。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岳钟琪弹劾张广泗两大罪状,一是兵力布署失误而且不分兵给自己,二是信任金川酋长良尔吉和“汉奸”王秋。虽然乾隆此前一直没有启用岳钟琪,但其实皇帝对这位老将的军事才能一直颇为欣赏,岳这一状告得有理有据有节,已经足够增加乾隆对张的疑心了。

  不久之后,讷亲又向皇帝告状说,张广泗任人唯亲,“其好恶每多不公,人心不能悦服”。具体来讲,张只重用自己从云贵带来的那些军官,而对四川本地将领则故意穿小鞋,甚至打击报复,大家都不服他。为了强调他和张已经没法继续相处下去,讷亲甚至对乾隆说出了“臣与督臣势难共事”这样的狠话——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皇上您看着办吧。

  在对总体战局的判断上,宰相和总督的分歧更大。张广泗仍持乐观态度,他对皇帝说敌人“目下已日食不继,将来必益无以为生,可以坐待其毙”,就是说金川军已经饿得受不了,我们真地什么都不必做,慢慢等着他们饿死就可以了,到了今年冬天或最迟明年春天就一切OK,“当不难犁庭扫穴矣”。

  讷亲则要悲观得多,他认为敌人防守严密,“我兵攻剿以来,一无可乘之机”,即使在卡撒和昔岭这两个重点攻击方向,我亲临前线督战,可猛攻数次却没有一寸进展二路,将领们想破了脑袋,可也没啥好法子,如果等到寒冷的冬季来临,咱们的士气恐怕更加低落。”

  为此讷亲建议大部队应该暂时撤退,只留下部分炮兵驻守,让他们时不时就轰击一下碉楼,为的是让敌人也不得休息。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朝廷再增援三万名精锐官兵,在气温已经合适的农历四月开始进剿,那么我军的兵力无论是兵分路进军还是直捣虎穴都足够用了,最迟来年秋天就可以结束战斗。

  很显然,宰相还是在拐弯抹角地伸手向皇帝要兵要钱。不久之后,讷亲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断,他说一年时间恐怕不够,敌人狡猾无比,而且困兽犹斗,逼得太急了反而对咱们不利,因此咱们不如把他们团团围困,等敌人累得受不了再打,不过这样的话,彻底解决金川问题恐怕起码还要两三年时间,“若俟二三年后,再调集官兵乘贼疲困,全锐进捣,自必一举成功”。

  这些前后自相矛盾的说法,自然让乾隆感到不可理喻,他批示道:“岂有军机重务,身为经略而持此两议,令朕遥度之理?”你丫说话到底有没有准,难道攻也是你守也是你,你要内外都有理吗?皇帝愤怒地指出,“如能保明年破贼,添兵费饷,朕所不惜。如以为终不能成功,不如明云臣力已竭,早图归计,以全始终。”——能干你就干,干不了你就给老子滚回来!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乾隆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的用人完全失误,他不得不决定再次换将。而这一次,鉴于讷、张二人将相不合政出多头的惨痛教训,皇帝打算将金川前线的领导班子连锅端起,讷亲和张广泗一个不留地统统扫地出门,定要换上一个百分百靠得住的人去坐镇才行。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帝国助理宰相即协办大学士、已故孝贤纯皇后的亲弟弟、本文的清方大BOSS——傅恒国舅爷姗姗来迟,终于等到他出场的时间了。

  傅恒的一个伯父在那部著名电视剧《雍正王朝》里经常露面——马齐,尽管他的名字看上去好像是位姓马的汉人,但这位康熙、雍正朝的宰相其实是满洲镶黄旗人,全名应为富察.马齐。马齐和他的弟弟马武在康雍两朝红极一时权倾朝野,直可以与当年的“佟半朝”媲美,人们甚至编了句顺口溜说“二马吃尽天下草”。清朝史官也写道,马齐“历相三朝,年逾大耋,抒忠宣力,端谨老成,领袖班联,名望夙重,举朝未有若此之久者”。

  很可能是出于笼络大臣之目的——马齐兄弟曾是八爷阿其那的死党,新皇登基需要做出和解的姿态——继位后的雍正主动和富察家联姻,让自己的儿子弘历娶了马齐、马武的侄女,这个姑娘就是后来的孝贤纯皇后。尽管婚姻的初衷大概是缘于政治,但弘历也就是日后的乾隆皇帝,和他的结发夫人感情却一直很好。富察皇后的父亲李荣保(又是一个名字类似汉人的满洲人)死的时候,她的小弟弟傅恒还没有成年,因此姐姐便承担起了教养的重任,身为姐夫的乾隆是看着小舅子傅恒从小长大的,郎舅二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富察皇后病危,临终前她亲手把幼弟托付给了丈夫,乾隆含泪答应。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傅恒已经是军机大臣、户部右侍郎兼内大臣,相当于中央军委委员、财政部第二副部长兼皇家禁卫军首领之一,这无疑是出于皇帝的特殊照顾。姐姐病故后,傅恒又被提升为户部左侍郎即财政部第一副部长,一年后又升为户部的一把手即尚书,并获得了议政大臣的荣誉头衔。

  到了金川战争陷入僵局的时候,傅恒长长的官名进一步增加,此时他已经是军机大臣(中央军委委员)、户部尚书(财政部长)兼兵部尚书(国防部长)、领侍卫内大臣(皇家禁卫军一把手,不过该职通常不止一人)、协办大学士(助理宰相),以及因为安排姐姐的葬礼表现“勤恪”,从而得到了姐夫授予的“三师”之一“太子太保”的高贵身份。

  到了这个地步,能引起他兴趣继续攀登的高峰大概只剩下两座,一个是帝国实际的首相、军机处一把手即领班军机大臣,另一个则是帝国正式的宰相即大学士,而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傅恒拿下这两个山头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时候的帝国首相正是在金川督战的讷亲。从讷亲启程那时起,就一直有种谣言在京师流传,说首相的离开其实并不是因为前线军情真地那么紧急,而是因为皇帝要给自己的小舅子腾出坑儿来。讷亲肯定也听到了这些言语,他在金川打得三心二意,部分原因大概也与此有关。

  对于这位“人亦敏捷,料事每与上合”的人精首相来说,自己的这个主子虽然表面一向标榜祖父康熙的“宽仁”,但自从老婆病死以后,突然成为鳏夫的乾隆性情大变,让大臣们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的危险,难保皇帝不打自己的主意,通过把首相位置转让给国舅爷,以实现对皇后临终时的承诺。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乾隆多次表示“欲其稍有捷音,然后召还,以全国体”,但时不我待,首相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屡屡上书要求返回京师述职,“讷亲惟请还京面对”,搞得乾隆不厌其烦,渐渐起了杀机。

  乾隆十三年农历九月,皇帝终于下定决心,派遣一个名叫富成的大内侍卫去前线拘押了讷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对帝国首相“双规”,要他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认真交待问题。出了例行调查之外,皇帝还给了富成一个特殊任务,要他认真观察讷亲的举止言语,并将情况及时向自己汇报。

  按照《清史稿》的记载,根据富成等人提供的汇报材料,乾隆亲手整理出了讷亲的罪状,前后达好几千言之多,大致内容如下:

  一、贪生怕死,临阵退缩:“讷亲受命总戎,乖张畏缩。疏言军夜攻碉,自帐中望见火光,知未尝临敌。又言督军攻阿利山,既回营,我军数十人各鸟兽散。知偶临敌,又先士卒退。”这些应该都是事实,做为清军的最高统帅,讷亲在战场上的不称职人所共知,应该没什么可辩解的。

  二、表里不一,文过饰非:“富成疏讷亲语‘金川事大难,不可轻举,此言不敢入奏’。讷亲受恩久,何事不可言?如固不能克,当实陈请罢兵。乃事败欲以不可轻举归过朝廷,狡诈出意外。”这条也说得过去,讷亲和张广泗一样,始终在拼命推卸责任,尤其是后来,奏章差不多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显然宰相已经方寸大乱,皇帝认为,正是由于这个酒囊饭袋的不负责任,使得自己无法了解到前线的真实情况。

  三、假仁假义,沽名钓誉:“又值续调兵过,辄言‘此皆我罪,令如许满洲兵受苦’。满洲兵闻调,鼓舞振跃,志切同仇。讷亲以为受苦,实嫉他人成功,摇众心,不顾国事。孤恩藐法,罪不可逭。”这就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且不说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能不能像任举那样“像吃糖那样高兴地去死”,就算俗语所谓“慈不掌兵”是真的,那也应该由任用他的人——也就是皇帝——来负上相当一部分责任,更何况,一向睚眦必报的帝国首相压根儿就没有过慈悲的名声。

  与此同时,与讷亲争斗不休的川陕总督张广泗也被罢官,皇帝的理由之一是张广泗故意对讷亲使绊子即“附和推诿”,二是讷亲弹劾张“分十道进兵,兵力微弱,老师糜饷”,三是岳钟琪弹劾张“玩兵养寇,信用良尔吉及汉奸王秋,泄军事于敌”。最后,“上责广泗贻误军机,夺官,逮至京师”,也就是皇帝以贻误军机的大罪,下令将张广泗押解京师受审。

  讷亲和张广泗留下的职位——经略大学士和川陕总督——全由傅恒接任,在他抵达前线前,经略和总督则分别由清军两员宿将——岳钟琪和傅尔丹代理。为了让国舅爷这个经略大学士当得名正言顺,乾隆下令将其由协办大学士提升为保和殿大学士,不仅如此,皇帝还规定从今天起,保和殿大学士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也就是说傅恒已经是帝国法定的首相。

  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乾隆竟然又将太保头衔授予了小舅子,这可是位极人臣的“三公”之一啊!以往获得“三公”荣誉的要么是死后追赠的大功臣,要么是鄂尔泰、张廷玉那样行将就木的重量级老头子,而傅恒当时还不到三十岁。从此以后,傅恒彻底取代了讷亲,成为天子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宣力大臣”。

  新官上任三把火,国舅爷接管清军指挥权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把所有小伙伴们都彻底惊呆了——他竟然要将绝色美女阿扣斩首!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2-10 13:24:50

《十一、香消玉殒》


  据说,当得知阿扣已经来到自己军营的消息后,讷亲欣喜若狂立即接见,刚看了一眼,他立刻就给震了,只见她艳光四射神采奕奕,那种充满着野性的美在中原女子身上完全看不到,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这样,阿扣搞得我们的宰相大人五迷三道,他当场就惊叹道:“世上竟有这样动人的尤物吗?!”

  讷亲马上大摆筵席欢迎阿扣一行,随后整整三天,他都与阿扣粘在一起,一步也不舍得迈出寝帐。

  自从得到美人后,帝国首相每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再也不理军务,而阿扣的丈夫良尔吉则狐假虎威,每日里在清军大营上串下跳,排场大的惊人,把总兵、副将统统秒杀,不仅如此,他自认为领回阿扣立有大功而怡然自得,再也不提与金川军和谈之事。

  良尔吉的行为很可能是有人授意的,因为任用良尔吉的张广泗也想把这事拖下去,他认为时间一长,自己的老对头岳钟琪没啥战绩,必定会被皇帝召回治罪,到那时候再与金川和谈的话,便都是自己的功劳了。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阿扣独宠专房,良尔吉飞扬跋扈,讷亲沉浸酒色,张广泗又故意不作为,清军大营早已怨声载道。

  其中最郁闷的,无疑就是岳钟琪了。他和傅尔丹被重新启用后来到金川前线,可至今却寸功未立,让他俩寝食难安,这不,前一阵子乾隆已经专门下旨责问,皇帝搞不明白,这样两员曾在青藏高原威风八面纵横驰骋的宿将,怎么会在小小的金川毫无作为,难道朕起用你们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这搞得岳钟琪更加有苦难言,皇上啊,不是俺老岳不想打,是他老张处处给俺小鞋穿,要兵没兵要钱没钱,俺实在是没力气打啊!

  如果说职场的压力已经让岳钟琪不堪重负的话,那么感情的羞辱,则使这员老将彻底颜面扫地。野史写道,当得知阿扣随丈夫离开的消息后,老岳开始以为是张广泗指使干的,于是赶紧派人打探,但老张早有预案,到处散播这两口子已经逃回老家大金川的谣言,让探子信以为真。

  岳钟琪果然上当,立即请求讷亲火速攻打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早知端倪的宰相笑而不应,只是劝老岳先准备着,过几个月没结果再动手不迟,现在还不能破坏了和谈的大局嘛,老岳见状只好悻悻而退。

  纸里包不住火,不久以后,岳钟琪当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原来美人早被宰相自己金屋藏娇了!尤其是当老岳得知,每次张广泗去讷亲那里办事时,阿扣都会找机会和他聊几句,据说态度极其“亲狎”也就是亲密得到了不顾旁人在场的地步,而另一方面,美人对讷亲却越来越待答不理,和宰相在一起的时候神情也极其落寞,显然已经再次移情别恋。得知此事,岳钟琪心如死灰,从此与阿扣彻底恩断义绝。

  原来,那张广泗生得身躯伟岸相貌堂堂,加之久历战阵身体倍儿棒,而久坐办公室的讷亲虽然官大,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其臃肿猥琐的形像让美丽的阿扣越来越讨厌。前面说过,她的最终目标可不是当讷亲的外室,而是要进皇宫做娘娘,之所以舍弃英武的张、岳二人投入宰相的怀抱,其实只是想把讷亲当做向上的阶梯,时间一久见进宫遥遥无期,心中自然颇为后悔,对讷亲也就不那么恭顺了,颇有与老张鸳梦重温的意思。讷亲当然对张广泗恨到了极点,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老张弄回川陕总督或者云贵总督的原任上,这样自己才能独占阿扣。

  就这样,讷亲向皇帝状告张广泗“老帅糜饷”、“玩兵养寇”,最终导致老张以“贻误军机”的大罪,被“夺官逮至京师”,而由于讷亲本人由于久离朝廷,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屡屡请求进京面圣,也让乾隆十分恼火,最后干脆连锅端,你的宰相也别再干了。

  野史写道,在两人罢官过程中,岳钟琪也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老岳一生戎马踏遍雪西两域,天下粉丝多不胜数,据说连皇帝的小舅子傅恒宰相也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他能被朝廷重新启用,傅恒在暗中功不可没。现在,金川前线将帅们的八卦源源不断传到京师,这些桃色新闻让满朝一片哗然,傅恒见机会到了,立刻派人告诉老岳,让其赶紧抢先举报。老岳依言而行,上表弹劾讷亲和张广泗的种种不法行为,火力攻击的重点自然放在了老对头张广泗的身上。

  鹬蚌相争的宰相与总督终于在劫难逃,渔翁得利的国舅爷则顺利取代了二者的位置,以经略大学士兼川陕总督的身份,成为金川前线无可置疑的最高领导。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提供最好的保障,乾隆特赐花翎二十根和蓝翎五十根做为前线将士立功的奖赏。

  清制武职五品以上,文职巡抚兼提督衔及派往西北两路大臣,以孔雀翎为帽饰,缀于脑后称花翎,除因军功赏戴者外,离职即摘除;而六品以下则戴鶡鸟尾羽,称为蓝翎。说白了,这两种东西就是古代的军功章,虽然代表着崇高的荣誉,但却不值钱。然而,皇帝的支持并非都是惠而不实,他还拨下白银十万两,要知道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维持军队日常开支的军费,而仅仅是供国舅爷赏赐有功部下的奖金而已。

  您要是荣誉终于生命,像任举那样“甘死如饴”,那么花翎、蓝翎随便您戴;而您要是像土司们那样见利忘义,不给钱就是不干活,国舅爷这儿钱也多的是,只要您肯卖命。显然,皇帝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乾隆十三年农历十月,经略大学士傅恒正式由北京启程,乾隆特地在重华宫给他赐宴壮行,席间还赐了一首读起来颇有些狗屁不通的诗,诗曰:

  壮龄承庙略,一矢靖天狼。

  番部蕞个蠢,王师武必扬。

  慰予西顾久,嘉汝赤心良。

  挞伐敉么寇,抚绥集众长。

  斯能成伟绩,用干不庭方。

  儜看销兵气,敷天日月光。

  不仅如此,为了这次远征,皇帝亲自到满族祭拜神灵的堂子,向自己祖先留下的两面军旗——吉尔丹纛和八旗护军纛——举行了隆重的告祭典礼。傅恒离开京师时,乾隆还命皇子以及大学士来保等大臣将傅恒送出四五十里地远,一直送到北京的西南门户良乡(今房山区良乡镇)才告别。对于这场隆重的出师典礼,清人笔记写道:“命将之典,实近代之所罕觏者。”——咱国舅爷这排场大的啊,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见过啦!

  书中暗表,傅恒这次可不是一个人去的,除了大批军士外,他还带了一大堆随从,其中有两个人咱们大概并不陌生,一个是前重庆镇总兵马良柱,另一个则是前松潘镇总兵哈攀龙,您也许还记得这哥俩吧?

  当时,马良柱率兵与金川军苦战,双方正僵持不下,突然天降大雪,清军粮草断绝后不得不仓皇撤退,由于跑得过于狼狈,枪炮军服扔得满地都是,最后都被金川军得了去。此事让张广泗一本参到朝廷,导致马良柱罢官并押往京师治罪。

  见到皇上以后,马总兵大吐苦水,不是俺不想给您老卖命,而是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大雪,弟兄们最后一粒粮也吃不上,饿得实在动不了,那情形真是惨啊!乾隆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认为马良柱情有可原,而且任举刚刚阵亡,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猛将不可多得,因而对其只是象征性地处分了一下,同时还交给了他一个特殊的任务。

  原来,虽然自己频频损兵折将,但期间清军也抓获了一些金川俘虏,因此乾隆就想啊,都说金川的碉楼厉害,可这碉楼究竟长啥模样,它究竟厉害在哪里,今儿我倒要瞧瞧。于是,皇帝便命令马良柱带领这些金川俘虏,跑到今天北京香山那一片儿地方盖起了碉楼,乾隆的理由是要让京师禁军们学一下如何用云梯。

  山寨碉楼落成后,乾隆亲身莅临指导。京师禁军现场演示如何爬云梯占碉楼,其过程很可能平淡无奇,因为按照香山现存遗迹来看,这些碉楼修得既矮又胖,与金川直插云端的修长战碉判若云泥,清军的制式云梯自然很容易搞定,估计是马良柱等人为了让禁军爬得方便些,才故意这么干的。

  这场闹剧的高潮来自于马良柱本人,只见他现场练开了家伙事儿,挥舞着一条沉重的铁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直看得乾隆头晕目眩,继而龙颜大悦,当即予以赏赐——“良柱起舞鞭,称旨,赐大缎、荷包”。皇帝一高兴,得了,你也别委屈在这儿盖楼了,还是和我小舅子一起回金川吧!就这样,马良柱以副将衔风风光光地衣锦归来。

  至于另一位总兵哈攀龙,他因色尔力战碉群的失败而成了讷亲和张广泗的替罪羊,被罢官等待处理。但乾隆感觉此事可疑,于是“责攀龙自陈”也就是让他自己说明情况。被冤枉的哈攀龙当然不会承认罪状,他将金川前线的种种内幕统统爆料,尤其是自己“屡克卡杀贼报广泗,广泗不以入告”的重大冤情向皇帝哭诉。

  几番陈述后,各种情况一番核对,皇帝感觉哈攀龙说的不像假的,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也没怎么为难他。后来,讷亲、张广泗双双罢官,乾隆便借机宣布已经调查清楚,哈攀龙是被张广泗给黑了,随后让他与马良柱一起,辅佐傅恒杀回了金川。

  显然,乾隆这一用人策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已身陷囹圄却突然获得解放,马、哈二人自然会对皇帝感激涕零,也肯定会为皇帝的代理人傅恒拼死效力。况且他们也明白,与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傅恒相比,讷亲和张广泗简直就是浮云,跟着皇帝小舅子一起干的前途,远比跟着那俩倒霉蛋要宽广得多,即使不再多动员,为了自己将来的职场生涯,两人也会自己去打鸡血。

  讷亲与张广泗双双被捕之后,突然失去靠山的金川酋长良尔吉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他突然接到邀请,说是清军副将马良柱请他带着老婆阿扣一起去做客。众人都知道马副将是来给当朝国舅打前站的,良尔吉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和阿扣收拾停当,带着一些随从的女奴,直奔马良柱军营而去。

  途中到了一个叫做邦噶山的地方(具体位置不详,有可能是金川藏族的神山嘎达山),良尔吉、阿扣一行突然遇见了另一拨人,一看还认识,原来是张广泗的前谋士王秋,他说自己也接到了马副将的邀请,要他前往军营议事。一核对情况,这几个都是人精啊,马上感觉此事蹊跷——怎么会这么巧,突然让咱们一起过去呢,据说此前岳钟琪就向皇帝告状说咱三人都是奸细,可别不是要一网打尽吧?

  正在此时,一声炮响伏兵四起,两拨人马还没有反应过来,漫山遍野的清军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人面相凶恶无比,一条铁鞭舞得花团锦绣,不是马良柱又是哪个?

  良尔吉心知不好,他连忙满脸堆笑,上前正待请安一探究竟,哪知马良柱一言不发,当头便是一鞭,顿时打个半死一头栽下。阿扣等人大惊,正想拔刀,却见清军早已纷纷逼上,面对着白森森的刀剑和黑洞洞的火枪,金川众人眼看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原来,这正是傅恒设下的计策,就在离开北京的路上,他专门请示乾隆要对良尔吉等人采取断然措施,随即派出马良柱辣手摧花,史载:

  “傅恒途中疏请诛良尔吉等,将至军,使副将马良柱招良尔吉来迎。至邦噶山,正其罪,并阿扣、王秋悉诛之。”

  其实对于这几个人,乾隆早就想修理了,此前他曾专门派出一名大内侍卫前往金川,想征得张广泗同意后将他们统统正法,但侍卫却反馈说,张广泗死活不答应,声嘶力竭地表示杀了他们几个会出大事的,总督大人还撂下了这样的狠话:您要是非要杀他们,那就先杀了我吧!见老张一怒为红颜如此坚决,皇帝只好悻悻罢手。

  现在良尔吉、阿扣的两大靠山讷亲和张广泗统统倒台,见自己的小舅子旧事重提,乾隆难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仅立即批准,还愤愤不平地说:张广泗庇护这几个家伙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罪行,只是因为害怕他们上面有人而不敢举报罢了。

  至于处死他们的细节,事后在给乾隆的报告中,傅恒写道:小金川土舍良尔吉因犯下泄露军事机密,欺压兄长、通奸嫂子等种种大罪,可谓恶贯满盈,我已经在乾隆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十一日,将良尔吉在军门斩首示众。他的老婆阿扣,也已经在十天后的二十二日,于我军美诺大营被正法,她的首级正在四处传示。至于汉奸王秋,我将他押赴我军卡撒大营,待审理清楚后再处以极刑。”

  而野史中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是岳钟琪公报私仇兼杀人灭口。讷、张二人被罢免后,老岳临时代理经略大臣,成为金川前线的最高领导。他当机立断,拿到印把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立即逮捕良尔吉、阿扣、王秋,把他们连同阿扣那些了解自己隐私的贴身女奴们,赶在傅恒到来前,砍瓜切菜一个不留,统统给嘁哩喀喳。老岳终于彻底出了这口恶气,而且对方所有当事人都已经死无对证,己方的人更不敢多说什么,他和阿扣私通的秘密也就保住了。

  可怜绝代佳人终成红粉骷髅,不知那颗正在到处展览的滴血美人头,是否仍颜色同生眉目如画?其实,她完全可以安详地瞑目了,身为一名打入敌人内部的死间,通过最大程度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阿扣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为自己的家乡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虽然身死命灭,但同时她又是幸运的,不必亲眼看到故园的彻底毁灭和亲人的身首分离。

  突然想起了两次世界大战中,敌对双方都共同传唱的那首忧伤歌曲——《Lili Marleen》(莉莉.玛莲),对于自主或不自主卷入战争的女性们,她们中大多数的命运也许注定都以悲剧收场。

  Vor der Kaserne(在军营之前)

  Vor dem gro?en Tor(在大门之前)

  Stand eine Laterne(有一盏明灯)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至今依然点亮)

  So woll'n wir uns da wieder seh'n(我们要在那儿再见一面)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n(就站在那盏灯下)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至于那个“汉奸”王秋,下场则更要悲惨,他不但本人被杀,还连累两个儿子也丢了性命,而让乾隆火冒三丈的是,王秋竟然给自己这两个儿子起了极为拉风的名字:一个叫王者师,另一个叫王者宾。

  对于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师傅和宾客,皇帝愤愤不平地给傅恒批示道,如此狂妄自大的邪逆之徒,简直就和夏如春一个德性啊!这些“汉奸”心怀不轨,到处造谣生事,各省督抚今后必须要多加留意,一旦发现类似情况,就要严惩不贷!

  乾隆提到的夏如春是贵州黔西的会道门头头,本是四川人,据说曾得到过两本“天书”,书上都是兵法阵图、呼风唤雨、遁甲符咒之类的神奇法术,他便自认为得到了天命。后来,夏如春生了个儿子,找来几个道士和秀才做表章告天,老道随后向他传达了天意,说你儿子日后有天下之分,不可呆在家里。

  于是自乾隆三年起,夏如春就老带着自己这个据说能当天子的儿子出门,在四川、贵州等地到处传教,“以妖言煽惑”。为了向教徒们筹集经费,夏如春对大家许诺,将来俺孩子当了皇帝必定报答你们。后来,夏如春被当时总督云贵的张广泗拿获,与他号称有天子命的儿子以及众多信徒们一起,统统掉了脑袋。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被皇帝定性为与夏如春性质相同的王秋,被捕后招认的情况,却对擒杀夏如春的张广泗造成了致命打击。王秋供称,张广泗从小金川土司泽旺以及良尔吉、阿扣处勒索了大量金银财物。乾隆大怒,认为张广泗的索贿行为贻笑蛮夷,丢尽了朝廷的脸面,鉴于老张被抄家时并没有发现多少财产,皇帝认为他肯定私下转移了,于是下令将张的儿子和家人锁拿刑部严加审问,同时要求各省督抚必须配合严查,决不能漏过一两银子。

  王秋和他的两个儿子是何时被处死的,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大概应在乾隆十四年初。从此人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暗中帮助金川方面、故意扰乱清军指挥系统,应该是确切无疑的,但并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表明,他与反清复明运动有任何关系。我们从乾隆对他的定性来猜测,王秋很可能是个与夏如春类似的秘密社团首领,但与夏如春不同的是,王秋对满清心怀异志大概是肯定的,但却未必想自家当皇帝,而是想辅佐莎罗奔成就一番大事,否则他也不会为儿子取名“王者师”和“王者宾”了——这哪是要当皇帝的样子,明明就是大忠臣诸葛亮的做派嘛。

  乾隆十三年的年底,当凛冽的寒风呼啸过青藏高原的时候,经略大学士傅恒终于抵达了金川前线,从京师到藏区,途中大概走了不到两个月时间,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而言,这个进度并不慢,甚至可以说相当快了,要知道庆复出征的时候,磨磨蹭蹭过了半年还没有到呢。其实,乾隆并不担心傅恒行动迟缓,反而怕他走得太急伤了身体,故而多次下旨要他“爱惜精神,务自爱养”。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刚刚死了老婆的乾隆对小舅子关照得无微不至,他听说傅恒每天“起身甚早,行走甚急”,便要求大学士的随从们“留心视大学士体中若何,如行走从容,则可不必劝阻,倘稍有勉强,伊等即当竭力劝阻”,为了避免傅恒不听劝阻执意疾行,皇帝还苦口婆心地指示随从们说,“伊等乃朕特命随大学士前往之人。大学士亦应听伊等之言也”。

  公平而言,尽管是含着银汤匙出生,但与前两任主帅张广泗和讷亲相比,国舅爷的工作作风踏实得太多了,工作态度更是判若云泥,而他的工作强度之大,甚至让当时正扮演加班狂角色的皇帝也感到担心。在一份上谕中,乾隆写道:

  “经略大学士跋涉长途,冲寒前进,日间既鞍马劳顿,入夜又须将朕商定机务一一详悉办理陈奏。”数九寒冬,每日长途跋涉,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又要给我写奏章商量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朕虽屡经降旨令其节劳,而既有传谕事宜,在途次势不得不于驻宿之地查办,目下已至军营,诸事并集,悉烦经画,仔肩更重,调度更繁,精神更宜爱养。”虽然我一再让你注意身体,但迫于军情紧急,你也只能在每晚赶路的间歇来处理事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到了金川大营,军务更多责任更重,你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好好保养。

  “日间虽无事驰驱,可以料理诸务,至夜间则宜稍为憩息,断不可复加勤瘁,以释朕悬注。”你白天忙碌也就罢了,到了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可别再连夜加班了,以免让我担心。

  “现今军行旁午,朕刻在殷怀,经略大学士启处不遑,朕亦切为廑念。而万几在御,宵旰时勤,若更因经略大学士之夙夜殚心,萦神远注,不益重朕西顾之虑耶。”皇帝对小舅子不仅晓之以理,更动之以情,派你出征是为我分忧,可如果你累坏了身体,不是反而加重了我的负担吗?

  皇帝还举了个例子,“即如今日接到经略大学士大安驿所发奏摺,系二十二日丑正二刻拜发,若非彻夜不寐,何以赶办”。就拿今天接到的这道奏章来说吧,我注意到它是丑正二刻(大致相当于凌晨两点多)发出的,如果你不是彻夜加班的话,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办公呢?

  “抵营后,倘仍似此劳瘁,实非朕拳拳驰谕之意。经略大学士其善体朕意。加意保重。”姐夫对妻舅惇惇教诲道,抵达军营后,如果每天还像这样劳累,那我就要狠狠批评你了。你要仔细体谅我的心情,一定要保重好好身体啊!

  收到这些充满温情的家书般的圣旨,前线的傅恒想必会感激涕零吧。此后,国舅爷为皇帝兼姐夫东征西讨,简直成了乾隆朝的救火队员,雪山峡谷,大漠孤烟,到处都留下他疲惫的身影,直至在缅甸的原始森林中一病不起,不到五十岁便撒手人寰,让乾隆不由得哀叹“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第鸟悲有是哉”。

  这对郎舅之间,你说帝王心术也好,士为知己者死也罢,总之他们确实成就了所谓君臣知遇的范例,而这位“第一宣力大臣”的盖世功业,正是从这小小的金川开始的。

  与另一位“第一宣力大臣”、他的前任讷亲相比,除了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之外,此时的清军最高统帅傅恒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失败之后,乾隆给他制定的目标,再也不是打赢战争,而是要想方设法,尽快结束这场丢脸的战争。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2-19 14:03:37

《十二、各怀鬼胎》


  除了巨大的人员损失外,金川战争也给尚处在鼎盛时期的清朝造成了极大的财政压力。据统计,当乾隆十三年底傅恒抵达金川时,清朝户部的存银已经从乾隆十二年的三千二百多万两减少到只有二千七百万两。而纯消耗更是惊人,后人估计,前后持续一年多的第一次金川战争总共花了清廷一千万两以上的白银,乾隆初期帝国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千万两白银左右,直到乾隆二十年才突破四千万两。也就是说,当时整个帝国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都填入了金川这个方圆不过几百里的无底洞。

  因此,在派傅恒出征之前,收支越来越吃不消的乾隆已经决定,如果自己的小舅子能一战成功当然更好,但如果他仍然无法突破僵局,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以省币费,以惜人力”。换句话说,不堪重负的皇帝已经动了撤军的念头。

  其实消耗是双方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此时的金川方面,也到了几乎灯枯油尽的地步。

  后世学者研究认为,金川所在的嘉绒地区,既有农业又有畜牧业。但是,在畜牧方面,缺乏大片大片的肥沃草场;农耕方面,仅在河谷地带和半山腰栽种青稞、荞麦、碗豆等杂粮,而且耕作技术落后,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发展阶段。换句话说,当地农牧兼有,但无论牧业还是农业,水平都不高,因而经济发展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从当初张广泗接管最高指挥权开始,清军就逐渐切断了金川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我们一再强调,金川只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战略纵横几乎没有,加之本地经济相当落后,因而清军实施全面封锁之后,金川军的供给只能靠吃老本来硬撑,时间一长,自然越来越捉襟见肘。

  经过一年多的包围,等到傅恒来到金川的时候,当地土著居民已经处于绝粮断炊的绝境,即使莎罗奔土司驻扎的勒乌围和他的侄子郎卡镇守的噶尔崖,金川这两个最重要的据点也不例外。据一些投降清军的当地人称,除了勒乌围还有极少量的粮食储备外,包括噶尔崖在内的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断粮,几乎所有人都饿得受不了——“刮耳崖现已无粮,勒乌围稍有些微,番民亦不能得食,人人思溃。”他们还说,现在粮价已经涨上了天,一两银子最多也只能买到十五碗青稞。

  另一方面,金川的人力资源也几近枯竭。当地人口只有数万,从中选出几千士兵已经是抽丁的上限了,尽管金川军胜多败少,而高高的战碉也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保护,但莎罗奔毕竟没有乾隆那样几乎无限的人力补充,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损失无论多小可也是损失啊。早年曾在岳钟琪帐下屡立战功的大金川土司完全清楚对手几乎无穷尽的人力资源,如果清军不顾伤亡持续进攻,自己这几千号人马迟早是要一个个拼光的。

  看到这里,也许记性好的读者会有疑问了,你说得不对吧,前面不是写了,有不少西藏来的喇嘛加入了金川军吗,为此乾隆还曾怀疑藏王颇罗鼐和达赖喇嘛是不是别有用心故意派他们来捣乱,怎么现在又说金川军没有人力补充呢?

  其实,乾隆当初的怀疑很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在皇帝的潜意识里,也许认为所有的藏人都是信喇嘛尤其是信黄教(即清朝重点扶持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喇嘛的,而事实上,金川人虽然属于嘉绒藏族,但他们却并非黄教徒,甚至,当年这些人连佛教徒都不是,他们信仰的是一种曾与佛教不共戴天的宗教——苯教。

  苯教即苯波教,在民间俗称“黑教”,它是藏区最古老的宗教,信奉万物有灵,推行鬼神崇拜,许多学者认为它其实是萨满教的一种,“苯波”就是对该教巫师的称呼。苯波教曾是强盛一时的西藏吐蕃王朝的国教,后来由于佛教的传入而逐渐势微,当时佛教和苯教的斗争十分激烈,甚至直接导致了吐蕃王朝的灭亡——吐蕃赞普、狂热的佛教徒热巴巾被苯教大臣谋害,而扬苯灭佛的继任赞普朗达玛则又被佛教僧侣刺杀,群臣分别拥立朗达玛的两个儿子,吐蕃陷入群龙无首的军阀混战,强大的帝国最终解体,具体经过这里不再赘述。

  吐蕃之后,随着佛教的再度复兴,西藏本土进入了藏传佛教的后弘期。苯教节节败退,其中心渐渐迁移到包括嘉绒地区在内的藏区边缘地带,而大小金川地区的嘉绒第一神山墨尔多,遂成为苯教新时期最重要的神山。今天,除了四川阿坝外,西藏林芝、甘肃甘南、四川甘孜和青海的部分牧区也还有少量苯教寺院存在,但该教早已不是藏区的主体宗教。

  据说,被赶出西藏中心的苯教徒痛定思痛之后,明白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于是吸收了大量佛教的经典教义和表现形式,形成了与原始苯教(俗称‘黑苯’)区别较大的雍仲苯教(俗称‘白苯’),这种新苯教剔除了以往血祭杀生等诸多不合时代的原貌,最后除了一些细节方面,其外形与藏传佛教已没有太大区别。

  现在大多数的苯教庙宇,第一眼看上去几乎就是一座藏传佛教寺院,寺里的僧人也多按喇嘛着装,就连寺门上悬挂的都是佛教信徒赠送的“佛光普照”横幅,显然大多数普通民众并不清楚这两种宗教有什么区别,往往把它们混为一谈。

  只有进入寺中,才能感受到苯教那些特有的标志,比如采用八字箴言而非六字真言,代表吉祥的卍字与佛教正好相反等等——与佛教徒顺时针转山转湖转经不同,苯教徒采用逆时针方式来转,这是双方一个明显区别。笔者曾去过几座苯教寺院,记得当僧人介绍说寺内供奉的护法神是释迦牟尼时,笔者不禁感慨万千,要知道藏传佛教的护法神们大多来自被降伏的苯教神灵,如今到这里反而颠倒过来了。

  在嘉绒藏区,苯教曾是这里的主体宗教,但现在即使在嘉绒藏区的核心大小金川地区(包括丹巴、金川和小金县),曾遍地分布的苯教寺院如今也很难看到了。苯教在嘉绒的衰落与金川战争有着密切的关系,战前包括莎罗奔等人在内,嘉绒的土司们多信奉苯教,战争中金川军也获得了大多数苯教寺院的支持,而嘉绒藏区的苯教中心——金川的雍仲拉顶寺更是积极行动起来,不仅为莎罗奔出粮出力,还多次组织僧侣念经,试图通过诅咒杀死清军。

  因此,那些跑来支援金川军的喇嘛,大概并非佛教喇嘛,而是各偏远藏区偷渡来的苯教僧侣,他们与西藏当局和达赖喇嘛并无多少干系。对于这些饱含悲情的殉教者来说,为莎罗奔(从留下的史料分析,此人很可能既是金川土司,同时又身兼苯教在当地的大祭司)而死,很可能有着圣战般崇高的意义:在持续千年的漫长退让后,他们自认为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来捍卫苯教最后的圣地。

  此事还可以从侧面得到旁证——清军胜利后,在乾隆皇帝的严令下,大量苯教僧侣或杀或关,当地的苯教寺院大多被迫改宗为黄教,只有少数当初支持朝廷的庙宇才得以幸免。身为嘉绒苯教的核心和金川土司的信仰支撑,雍仲拉顶寺更是被彻底摧毁,清廷后来在其原址上兴建了黄教的广法寺,乾隆亲自下令该寺由京师直接选派黄教喇嘛进行管理。藏传佛教尤其是黄教,显然从中获得了巨大利益,使得苯教的嘉绒最终变为佛教的嘉绒,因而他们当初也不太可能派出僧侣火中取栗,匪夷所思地为异教徒对抗强大的官军。

  就在两军激战正酣的时候,金川土司莎罗奔偷偷给嘉绒十八土司之一的绰斯甲安抚司去了一封信,后者当时加入了清军阵营,派出土兵配合官军共同攻打大金川,这家土司战后并没有受到牵连,反而不断加官进爵,其统治一直延续到解放前,这封信的内容因而能够保存至今。

  在信中,金川土司恳请绰斯甲土司看在双方都是苯教徒的份上,别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莎罗奔写道:

  “我促浸(大金川的别名)与你绰斯甲布遵奉的都是《甘珠尔》所传的遗教,两家修的庙宇供的神像都是一样,你想要是我们促浸灭了的时候,你绰斯甲布还能得好么?这一带传这雍仲苯教的只是我促浸与你绰斯甲布两家,我们两家要是灭了的时候,这雍仲苯教也就完了。”

  《甘珠尔》本来指的是藏传佛教的大藏经,更确切的说是藏文大藏经的佛语部分,以与注疏部分的《丹珠尔》区别。前面我们说过,苯教徒逃离西藏中心后,吸收了不少佛教的教义内容和表现形式,其中就包括学习对手也像模像样地搞出了苯教自己的《甘珠尔》和《丹珠尔》。莎罗奔这些的意思是,请绰斯甲土司勿忘同教兄弟的情谊,不要支持身为异教徒的清军,否则就会严重危及苯教信仰的生存。

  但是,绰斯甲土司并没有接受规劝,反而变本加厉地帮起了清军,究其原因,并不是此人天生犯贱非要搞窝里斗,而是他实在不敢把宝压在教友莎罗奔的身上。

  为了支持自己的小舅子,乾隆可谓花了血本,亲口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朕自御极以来,第一受恩者,无过讷亲,其次莫如傅恒。今讷亲既旷日持久,有忝重寄,朕实为之抱惭。则所为奋身致力者,将惟傅恒是属。”

  为此,皇帝下旨从陕甘、云南、湖北、湖南、四川、京师、东北等地再增派三万五千名满汉官兵参战,加上原有的汉土兵丁,金川前线的清军总兵力已经突破了六万,这个数目很可能大大超过了金川的全部人口。从双方军事力量对比来看,清军具有二十比一的绝对优势,兵力微薄的绰斯甲土司怎么敢轻举妄动。

  为了鼓舞士气,乾隆专门向金川前线的将士们颁发了谕旨,里面写道:

  “金川用兵几及二载,尚未成功,固由士卒不能鼓勇登先,摧锋陷阵,然亦非独士卒之过也。”放心,仗打到这个地步,虽然有你们不努力的因素在,但也并不全是你们的责任,朕是不会追究普通官兵的过失的。

  那么,究竟应该由谁对此负责呢?皇上说了:“讷亲、张广泗措置乖方,毫无谋略,畏缩懦怯,并未身亲督战,而且号令不明,赏罚不当,将弁因而效尤。至临阵时,亦择可以障蔽之地为全身计,惟令士卒冒险受伤,士卒独非身命乎?”显然,乾隆把主要责任推给了这两个倒霉蛋,宣称由于他俩的种种无能和怯懦,才给士卒们树立了极其恶劣的榜样。

  “其士卒两年以来,重罹锋镝饥寒之苦,虽在军律,兵不用命,法所不容。但士卒实为主将所误,咎归主将,则伊等罪为可宽而情为可悯。”皇帝打一巴掌揉三揉,再次声明不会追究将士们的罪过,朕既往不咎统统原谅你们,即使要秋后算账的话,也要算在讷、张两个混蛋的头上。

  “现在经略大学士傅恒赍往内帑银两,著将汉土军士,分别赏赉,以示投醪实惠,鼓励士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傅恒宰相已经带着白花花的银子来犒劳大家了,我这个小舅子与那俩混蛋可不一样,他一定会与大伙儿同甘苦共患难,你们好好跟着他干,今后不仅有机会改过自新,表现好的话赏赐还大大的有。

  乾隆这里用了个成语——“投醪”,该词出自《吕氏春秋》,讲的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与民共苦,如果有好吃的但不够大家分的话,他就干脆不吃,搞来酒的话也不独吞,而是“流之江,与民同之”——“醪”指的是江米酿成的浊酒,至今浙江绍兴还有一条投醪河,据说就是当年勾践倒酒的那条。

  皇帝此言也不完全都是缪赞,前面我们说过,为了尽快赶到金川,傅恒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后人曾统计过他的行进里程,发现傅恒平均每天要走二百里路,有的时候一天行程甚至超过三百多里,而即使每晚歇脚的时候,他也要连夜处理公文和报告,显然这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领导干部。

  鉴于火炮是唯一能威胁到金川碉楼的武器,乾隆下令,派技师到金川当地帮助清军铸造大炮,与此同时,他还把京师能搜罗到的几乎所有大炮都运去了前线,这些火炮五花八门,包括冲天炮、九节炮、威远炮等等,其中的一些在当时已经算是难得的重炮。当然,如何把这些大炮跨越山峦沟壑运抵碉楼脚下,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虽然为傅恒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后勤保障,但乾隆对这一仗其实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他偷偷指示自己的小舅子,如果能够活捉敌军主将莎罗奔和郎卡当然最好不过,可万一这些反贼“自知不免,先伏冥诛,或窜伏他部”,也就是说他们要是病死或逃走的话,“而我兵能夺取勒乌围、刮耳崖,或擒获其用事头人”,那么我军只要能夺取勒乌围或噶尔崖,或者哪怕抓住对方一两个头头脑脑,“即可奏捷献俘,迅速返京”,便能够对天下人有所交待了,到时候你就赶紧回来吧。

  显然,皇帝是让宰相意思一下就得了,见好就收不必太较真,以免夜长梦多。但是,跃跃欲试打算大展宏图的宰相,却不是这么想的。

  傅恒到任后办的第一件事就震惊四座——令马良柱诱杀良尔吉、阿扣和王秋。此举无疑顺应了军心,因为除了讷亲和张广泗之外,几乎所有官兵都断定这三人是金川军派来的间谍,大家宣称:“莎罗奔之犯边也,良尔吉实从之,后诈降为贼谍。张广泗入奸民王秋言,使领蛮兵,我师举动,贼辄知之”。

  这话一方面确有不少事实依据,另一方面也不能排除清军上下普遍推卸责任的习惯使然,既然仗打得这么糟,咱们又都不愿意对此负责,那么不如彻底一点儿,把战败的原因都推给间谍得了。

  得知三人被杀后,乾隆立即宣布傅恒立下了大功,下令奖赏他双眼花翎。所谓“眼”是指公孔雀尾羽上的眼状圆,一个圆圈是一眼,清朝的花翎有单眼、双眼、三眼之分,眼数越多越尊贵。清初,皇帝以及亲王、郡王、贝勒是不戴花翎的,贝子和固伦额附即皇后女儿的丈夫戴三眼花翎,镇国公、辅国公及和硕额附即妃嫔女儿的丈夫戴双眼花翎,而五品以上的上三旗武臣即使立下大功,也只允许戴单眼花翎,文臣(不包括担任武职的文官)则连花翎都不许戴。因此对于当时的清朝官员来说,双眼花翎是难得的殊荣。

  皇帝还在谕旨中强调,国舅爷对花翎不得推辞。原来,乾隆此前对傅恒日夜兼程赶赴金川的迅速行动十分满意,尤其是当他得知妻舅每天在数九寒冬“经天赦山,雪后道险”,路艰难得无法骑马,竟然只能依靠脚底板“步行七十里至驿”的时候,更是感动万分,下令赐他双眼花翎,但被一向低调的傅恒“固辞”,因此这回乾隆特意要求他“毋更固辞”。

  来到前任讷亲驻扎过的卡撒大营后,傅恒见这里地势凶险道路狭窄,虽然敌人不容易打过来,可己方出击也很困难,调动起来十分不方便。不仅如此,清军驻地与金川军前哨相当近,近到了“与贼相望”的地步,而且周围到处都是做买卖的当地商贩,“杂处番民市肆中”的军营简直成了闹市,一旦发生情况后果不堪设想,这怎么能行啊。

  傅恒马上下令另找地方扎营,考虑再三,他把这一重要任务交给了总兵治大雄来办。大家也许还记得这个人,治大雄是云南昭通镇总兵,此前带领着手下几千名擅长山地作战的云贵部队来四川助阵。之前,他所率领的人马曾跟随时任云贵总督的张广泗,在镇压苗乱的战争中表现突出,因此老张到了四川后便特意将老下级调过来帮忙。

  在惨烈的色尔力石城之战中,治大雄与任举、哈攀龙一起出阵,清军虽然惨败,但由于治大雄的队伍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因此基本上没受什么损失,而身为张广泗老部下的他当然也没遭到哈攀龙那样的处分。老张垮台后,治大雄想必忐忑不安,但没想到新任主帅傅恒却对他和颜悦色刻意抚慰,上奏皇帝夸他“历经战阵”,还将“总理营垒”的重任交他办理。

  傅恒并没有看错人,这支云贵部队在山地作战方面果然有板有眼,所选择的营盘地点非常合适。不久之后,治大雄因组织移营“措置妥协”,新老板十分满意并上奏皇帝请求表彰,乾隆很快赐予他孔雀花翎以示嘉奖,治大雄喜出望外,对傅恒自然感激涕零誓死效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治大雄这样显著的范例,张广泗旧部们的不安情绪迅速平定了下来。

  事实证明,在为人处事方面,与吹毛求疵的讷亲以及任人唯亲的张广泗相比,傅恒实在是高明太多了,他不仅能让治大雄等清军旧将如沐春风,即使对明正典刑的金川间谍良尔吉的亲属,国舅也没有一棒子打死。除了良尔吉之外,阿扣的前夫、小金川土司泽旺还有两个弟弟,兄弟俩都叫朗素,为了区分,人们根据年龄分别称其为大朗素和小朗素。清军占领小金川土司的美诺官寨之后,两朗素跟随兄长良尔吉和嫂子阿扣,一起向张广泗归顺。

  这三兄弟的命运各不相同,良尔吉因串通大金川泄露军机被傅恒斩首,而大朗素则与一些金川酋长的亲属一起被带到成都做人质,后来病死在一座寺院里。与两个哥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朗素对新主人忠心耿耿,带领属下协助清军与大金川军拼死战斗,其表现可圈可点,在马良柱部队进攻江卡战碉群,以及任举等人进攻昔岭的战斗中,都能看到他舍生忘死的身影。

  后来,见兄长良尔吉和嫂子阿扣的间谍行为越来越大胆,小朗素怕受牵连,于是托病回家。傅恒到任后,立即启用小朗素,升其为小金川副土司,命他带领良尔吉的旧部在马良柱麾下效力,由于小金川土司泽旺懦弱无能基本就是个摆设,因此小朗素成了小金川土兵事实上的首脑。

  这一招十分高明,弟弟接替哥哥天经地义,总比派个外人来指挥要好得多,而以勇士著称的小朗素一向颇得军心,因此良尔吉被杀后原本人心躁动的小金川部队很快恢复了平静。感受到主帅充分信任的小朗素也没有辜负傅恒的期望,在后来的战斗中表现得十分优异,史载“颇能出力”。

  即使到了战后,在如何处置小朗素的问题上,傅恒仍然体现出了浓浓的人情味儿。当时,四川当局担心小朗素早晚是个隐患,于是请求将他押往西藏,逼其在达赖喇嘛处出家为僧,并让驻藏大臣严加管束。在征询了首相傅恒的意见之后,乾隆颁下圣旨,宣布咱朝廷不能过河拆桥,不公正地对待这样一个有功之人:

  “小朗素无可安插,不若令其来京。”既然小朗素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安置,那就来朕的身边吧。乾隆的这个前提可以说十分巧妙,完全堵死了小朗素留在金川的可能,尽管知道他忠心耿耿,但皇帝和宰相也无法保证此人今后百分百可靠,既然这样,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更安全,况且,对于一个土著酋长来说,来到天子脚下并非惩罚,而是难得的殊荣。

  “如伊愿作喇嘛,即令为扎萨克喇嘛。京中庙宇甚多,如章嘉呼图克图、噶尔丹锡勒图呼图克图、济隆呼图克图等,不一其人,讲习经典,亦属便易。如愿还俗,当授以家室,给以二、三品职衔品级,以示优奖。”至于做不做喇嘛,还是让他自己来选择吧,如果愿意出家的话,就封他个活佛当,还可以让他拜章嘉等大活佛为师——“扎萨克喇嘛”是藏传佛教驻京高级僧侣的职衔之一,地位很高;如果不想出家想当官的话,就让其娶妻成家,给他个二三品的大官做,以示优待。

  “即以大学士公傅恒之意,面加询问,并将已经奏明种种加恩之处,详悉晓谕。伊若必欲赴藏,则听其前往,如愿来京,着一面奏闻,一面委员护送前来。”你们把各种好处详细说给他听,务必要让他了解清楚,如果他真地想去西藏的话,那我们当然不拦着,但如果他想来北京,我们也会好好安排。朕尊重他的选择,这也是首相傅恒的意思。

  “俾众土司知曾经出力之人,即蒙格外施恩,优加录用。庶人心皆思奋勉,是亦鼓励番众,永辑边疆之一策。”我们要让土司们都知道,朝廷绝对不会兔死狗烹过河拆桥,只要他们好好效忠,朕肯定不会让他们吃亏。这也是我朝优待少数民族,保障边疆长治久安的国策。

  这道圣旨相当有水平,尽管再三强调尊重小朗素自己的选择,但清廷其实只给了他两个选项:要么去西藏,要么进京,其他一概不予考虑。权衡再三,小朗素最终同意进京,可惜的是,虽然这位勇士在战场上无所畏惧,但他习惯了高原高寒环境的身体却对内地的疾病毫无抵抗力,走到西安的时候便染上了天花,不久病死在那里。想必直到死的时候,小朗素对傅恒仍充满了感激。

  就这样,情商极高的国舅爷在官场上几乎征服了所有人,那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又如何呢?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1-7 10:16:32

《十三、投鼠忌器》


  不久之后的乾隆十四年(公元1749年)正月,傅恒上了一道长长的奏章,在这篇报告里,宰相向皇帝详细阐述了自己对战局的看法:

  “金川之事,臣到军以来,始知本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我已经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唉!要提起这个破事儿,当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还是让我从头开始梳理一下吧。

  “当纪山进讨之始,惟马良柱转战直前,逾沃日,收小金川,直抵丹噶,其锋甚锐。”这场战争是由四川巡抚纪山开头的,当时他派总兵马良柱进攻金川,我军开始打的十分顺利,已经越过了沃日(今小金县沃日乡),从莎罗奔手中收复了小金川(今小金县),一直攻到丹噶(今天丹巴县下宝垄的丹噶山),兵锋锐不可挡。

  前面我们已经写过,当年马良柱虽然有所斩获,但若说取得了多大战绩,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大概因为这时候他已经被国舅爷收为马仔,老大才少不得要回护一下。另外,傅恒到来之前,发动金川战争的四川巡抚纪山因为与总督张广泗不和,被后者排挤出了四川,已经调任为驻藏大臣。

  “其时张广泗若速济师策应,乘贼守备未周,殄灭尚易;乃坐失机会,宋宗璋逗留于杂谷,许应虎失机于的郊,致贼得尽据险要,增碉备御,七路、十路之兵无一路得进。”

  这时候,如果我军主将张广泗迅速派兵支援,趁着莎罗奔还没有修筑好防御体系,消灭他们还是很容易办到滴。可惜老张这厮坐失良机,总兵宋宗璋在杂谷踟蹰不前,总兵许应虎又管理不力导致属下土著叛变,时间就这么白白耽误了,最后敌军完全占据了各处险要位置,可以好整以暇地修建战碉构筑阵地。后来,张广泗尽管先后分兵七路甚至十路,但却没有一路能取得任何进展。

  “及讷亲至军,严切催战,任举败殁,锐挫气索,晏起偷安,一以军务委张广泗。”等到讷亲到了前线督战,他只知道不停地催促,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致使我军在色尔力石城大败,总兵任举不幸战死。从此以后,讷亲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打不起精神,每天躲在大帐里不闻不问,把所有军务都交给张广泗处置。

  “广泗又听奸人所愚,惟恃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枪炮惟及坚壁,于贼无伤,而贼不过数人,从暗击明,枪不虚发,是我惟攻石,而贼实攻人。且于碉外开壕,兵不能越,而贼得伏其中自下击上。”

  没想到张广泗又轻信王秋等奸细的建议,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什么“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可是,我军的枪炮只能打到战碉的外墙,根本伤不到里面的敌人。每座战碉里尽管只有几个敌人把守,但他们躲在暗处弹不虚发,在明处的我军都成了活靶任敌人射击。就这样,我们只能打敌人的石头,敌人却能打我们的人。况且,敌军还经常在战碉外面挖出深深的战壕,我军没法越过去,他们却能躲在里面时不时就露头打个冷枪。

  “又战碉锐立,高于中土之塔,建造甚巧,数日可成,随缺随补,顷刻立就。且人心坚固,至死不移,碉尽碎而不去,炮方过而人起,主客劳佚,形势迥殊,攻一碉难于克一城。”

  一座座战碉就像刺破苍天锷未残的利剑,其高度超过了我们中原的宝塔,而且修建得极其巧妙,几天就能建成,一旦遭受炮击损坏,还可以随时用遍布当地的石块修补,其修复速度可以说“顷刻立就”。在这里,傅恒宰相对于金川军的战术和军心给予了高度赞誉,他不得不感叹敌人的“至死不移”,承认“攻一碉难于克一城”。

  “即臣所驻卡撒山顶,已有三百余碉,计半月旬日得一碉,非数年不能尽。且得一碉辄伤数十百人,较唐人之攻石峰堡,尤为得不偿失。”傅恒对乾隆举了个例子,就拿我军现在驻扎的卡撒山顶而言,敌人已经已经修建了三百多座战碉,假设咱们每十天半月拿下一座,那么仅仅攻克这些碉楼,每个几年根本无法办到。何况每攻克一座战碉,我军起码要付出几十甚至上百人的伤亡,想比当年唐军进攻吐蕃的石堡城,恐怕还要得不偿失。

  显然国舅爷认为,如果像敲牛皮糖那样一个个拔除战碉,清军肯定是在做赔本的买卖,如果那样硬搞的话,即使拿下卡撒山上这三百多座碉楼,按照“得一碉辄伤数十百人”的损失率,自己属下的这六万人马恐怕都要统统填进无底洞。要想胜利,一定不能硬来,只能想别的法子。

  “惟有使贼失其所恃,而我兵乃得展其所长。臣拟俟大兵齐集,别选锐师,旁探间道,裹粮直入,逾碉勿攻,绕出其后,即以围碉之兵作为护饷之兵。番众无多,外备既密,内守必虚。我兵即从捷径捣入,则守碉之番各怀内顾,人无固志,均可不攻自溃。”

  为此宰相建议,金川军最大的资本就是坚固的战碉,只有让他们失去依赖,我军才能够施展自己的特长。咱们不如这么办,等到各路大军集结之后,选出一支精锐的突击队,随身带着干粮从小路悄悄杀过去,遇到敌人的战碉也不要恋战,而是想办法绕到他们的后面去。金川军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既然外围防卫森严,那么内部肯定空虚。我军走小路捷径杀进去,那么守卫碉楼的敌军得知老巢被捣毁,肯定兵无斗志不攻自溃。

  “至于奋勇固仗满兵,而乡导必用土兵,土兵中小金川尤骁勇。今良尔吉之奸谍已诛,泽旺与贼仇甚切,驱策用之,自可得力。至沃日、瓦寺兵强而少,杂棱、绰斯甲等兵众而懦。明正、木坪忠顺有余,强悍不足。革什乍兵锐,可当一路。是各土司环攻分地之说虽不可恃,而未尝不可资其兵力。”

  国舅爷先夸道,要论勇敢,咱八旗兵那是没得说,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既然是在当地作战,最熟悉情况的还是土著部队。这些土兵中,要数与敌人一脉同源的小金川部队最能打仗,现在良尔吉这个间谍已经被我杀了,泽旺等人与莎罗奔有仇,如果派他们领兵,小金川部队自然会努力战斗。

  沃日土司和瓦寺土司的部队,虽然战斗力强但是人数太少,杂谷和绰斯甲几个土司虽然人多势众,但战斗力太弱只能当摆设,明正土司和木坪土司虽然对朝廷忠心耿耿,但他们常年忙于经商,早就没了打仗的勇气。革什乍土司的兵力和战斗力都还不错,可以让他独挡一路。另外傅恒认为,当初王柔、王显绪父子关于“各土司环攻分地”的建议虽然不太靠谱,不过这些土司们手头拥有的武装,咱们还是可以借助一下的。

  “臣决计深入,不与争碉,惟俟四面布置,出其不意,直捣巢穴,取其渠魁,定于四月间报捷。”最后,宰相对皇帝表达了必胜的信心,我已经决定派精锐部队深入,不与敌人争夺一碉一地的得失,只等各处布置停当,便出其不意直捣金川军的老巢,一举拿下莎罗奔的人头。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四月份便会有捷报传来,到时皇上您就等好儿吧!

  在具体实施上,清军突击队将从卡撒大营出发,沿途避开各处战碉,直取郎卡把守的噶尔崖。但就在傅恒宰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乾隆的批复下来了,皇帝要求自己这个在战争方面还是个雏儿的小舅子,别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方案,你就按老岳说的办吧。

  其实,岳钟琪并不反对突袭金川,恰恰相仿,长途奔袭一直都是这位宿将的拿手好戏。遥想康熙末年准噶尔入侵西藏,当时还只是永宁协副将的岳钟琪组织了一支精锐的突击队,沿着川藏南线一路狂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竟然比其他部队提前二十多天,率先杀入拉萨,岳钟琪也由此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以胜利者身份进入圣城的汉人将军。

  到了雍正初年,和硕特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在青海造反,整个大西北一片混乱,又是当时已是奋威将军的岳钟琪挺身而出,亲率数千轻骑千里奔袭,“一昼夜驰三百里”直捣敌人老巢。他“出师十五日,斩八万余级”,杀得罗卜藏丹津不得不“易妇人服”向准噶尔逃亡。清军一直追杀到今天青海与新疆之交的桑驼海,那里是片一望无际的红柳滩,搜索许久却丝毫找不到罗布藏丹津的半点儿踪迹,才悻悻地“不见虏乃还”。后人认为,这场漂亮仗完全可以与当年大策零偷袭西藏之役媲美。

  即使在雍正末期那场导致岳钟琪声名狼藉的远征准噶尔之战中,身为西路军主帅的他仍向皇帝建议,趁着傅尔丹率领的北路军与敌人纠缠的机会,自己派出一支精锐的突击队,从乌鲁木齐直插伊犁,一举杀入准噶尔的软腹。但鉴于北路清军在和通脑儿惨败,狐疑不定的胤禛皇帝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不仅没有批准,还下旨将岳钟琪训了一顿,斥责他“轻进”,搞得老岳灰头土脸好生无趣。

  由此可见,身为突袭战术的绝顶高手,岳钟琪对于傅恒的大胆建议应当不会存在成见,如果他有不同看法,肯定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事实上,老岳对突袭本身并无意见甚至极为赞成,他所反对的是傅恒选择的方向——在这位老将看来,从卡撒突破过于危险,正确的方向应该是从自己所驻守党坝,为此他向乾隆详细阐述了理由。

  在给傅恒的批复中,乾隆写道:“卡撒这条路实在是太凶险了,何况只派那么点儿人马。朕再三考虑认为,如果你们非要从那里进军,那么成功的希望极小,只会白白挫伤士气,又很难取得多少进展。”

  确实,前面我们说过,卡撒离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太远,从那里只能攻打郎卡镇守的噶尔崖,而途中却横亘着一片令清军谈虎色变的庞大战碉群——色尔力石城,官兵对其屡攻不克,勇将任举等人甚至殒命于此。如果清军再次从卡撒出兵,恐怕会再次面临相同的难题,突击队即使能设法绕过去,也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被色尔力的敌军抄断后路的风险。

  在否定了宰相的进军方向后,乾隆又说:“不若由党坝一路,避奇险之坚碉,乘可用之兵力,尚可连获胜阵,歼丑执馘,以为纳降奏凯之地。”我看还是走党坝方向比较稳妥,那里能乘虚而入,从而躲开敌人坚固险要的战碉群。还有,如果想搞突袭的话就别吝惜人马,要把能用的力量都派上,那么只要突破进去就可以依靠优势兵力连战连胜,一举杀入金川的心脏。

  皇帝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经略大学士傅恒与提督岳钟琪率领大军从党坝方向重点突袭,至于卡撒一路也很重要,就让内大臣傅尔丹带着几千人马在那边盯着,两路清军形成互相支援的犄角之势,你们大家都要见机行事。

  最后,乾隆叮嘱自己初出茅庐的小舅子,军事上要多和岳钟琪、傅尔丹等老将商量,大家一起“协力共济”,才能把事情做好。

  也就是说,皇帝确定的作战方案是,突袭还是要搞,但第一不是从原定的卡撒而是改为党坝方向入手,第二也不只是派出几千人的突击队,而是要尽可能集中人马形成兵力优势。这想法固然不错,也避免了孤军深入的危险,只不过这样一来,清军好几万人马闹哄哄的一起上,根本无法保证突然性,原定的奇袭其实已经变成了强攻。

  根据皇帝的圣旨以及岳钟琪的建议,傅恒马上调整了兵力布署,具体如下:从六万多汉土八旗官兵中选出三万五千精兵,其中一万人从党坝和泸河(即大金川河的别名)方向水陆并进,一万人从甲索山的方向沿马牙冈和乃当两条山沟进军,最后与从党坝出动的清军会合,直取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

  至于卡撒方向,则留下八千人马由傅尔丹带领,他们要等到前两路攻克勒乌围后再出动,前后夹攻郎卡镇守的噶尔崖。此外,党坝当地还要留下两千士兵保护粮草,又在革布什咱土司的正地寨留下一千士兵沿大金川河岸戒备,剩下的四千人马则做为预备队,在各路清军间往来策应。

  至于战争的进度,岳钟琪表示:“期一年擒莎罗奔及郎卡。”也就是说,尽管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而且做出了缜密布置,但这员老将仍相当保守,他认为结束此战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即起码要进入乾隆十五年才能见分晓。

  相比岳钟琪的谨慎,主帅傅恒则要乐观许多,他不仅认为到了乾隆十四年春天就能结束战争,甚至对朝廷保证道:“此番必须成功,若不能殄灭丑类,臣实无颜以见众人!”这仗咱们肯定能赢,如果占了这么大优势还打败仗,我也就没脸再回来见大家了!

  收到小舅子的奏章后,可把乾隆吓坏了,在给傅恒的回信中,他自称“辗转思之,竟至彻夜不寐”——你让朕担心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随后,皇帝开始诉起苦来了:

  第一,这场仗花钱太多,朕实在吃不消了:“仳番金川军兴,供亿实为浩繁。视从前西北两路军营,费用较多数倍。彼时劳师远出,十有余年,所费不过六千万。今用兵仅二载耳,即以来岁春问奏凯言之,亦非千万不可。由斯以观,经费实亦难乎为继矣。”

  想当年,朝廷在西北和准噶尔打了十多年仗,一共也才不过花了六千万两军费。现在我们只打了不到两年时间,可是即使按照你说的春天取胜来算,最起码也要花一千万两以上的银子。按照同比计算,相对于十几年的准噶尔战争,两年的金川战争“费用较多数倍”,帝国财政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第二,金川这种弹丸之地,土地人口其实对我们毫无用处:“在金川小丑,朕本非利其土地、人民,亦非喜开边衅,第以逆酋跳梁不逞,置之不问,无以慑服诸番,宁谧疆宇。”

  也许因为傅恒毕竟是至亲的关系,乾隆终于说了实话,朕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呢,其实不就是为了争个面子嘛,如果对莎罗奔的猖狂行为置之不理,那往后四方蛮夷还怎么能镇得住。乾隆当时说自己“亦非喜开边衅”,也许不只是脸上贴金,事实上,金川之战是所谓“十全武功”的第一仗,此前除了小规模的瞻对之战外,弘历从来没有诉诸武力解决争端,直到六年后征服了一向桀骜不驯的准噶尔汗国即“十全武功”的第二仗,这位皇帝才变得信心爆棚,开始频频发动边疆战争。

  第三,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啊:“经略大学士傅恒,体国公勤,忠勇奋发,将略优矣。征刍瞀粟,士马饱腾,物力充矣,然此就人事言之耳。倘万分之一,有出意料之外,或逆酋自恃天骄,如尉陀之处南粤,未遽扫穴犁庭。一过春期,经略大学士乃朕股肱左右之臣,岂可久劳于外?”

  的确,我军兵精粮足,你又能努力办差,可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优势,而实际情况却难以预料,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到了春天我军还没有取胜的话,难道你就真不回来了?你可是朕的肱股大臣,以后还有许多事情指望你办,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那种地方呢?

  第四,我军不服当地的水土气候,加之军费难以保证,恐怕已经坚持不到秋天了:“且入夏雨多,进取非便,而京兵不服水土,又岂能暴露蛮荒以待秋晴攻剿?况以帑藏之脂膏,供不赀之糜费,尤为非计。”乾隆悄悄对傅恒说,你呀大概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看就行了,“我君臣如此办理,人事已尽,亦海内所共知。”

  最后,乾隆表示:“朕意此时且应极力进剿,倘至明年三四月间,尚不能克期奏绩,不若明下诏旨,息事宁人,专意休养。”朕给你设定个最后期限吧,如果到了你所说的乾隆十四年三四月份,咱们还没有取胜,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届时无论胜负,朝廷都必须收兵。

  很明显,皇帝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岳钟琪所建议的兵力布署在战斗中果然奏效,党坝一路清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在敌人疏于防范的康八达山阵地取得大胜,“领兵攻康八达山梁,大败贼番”。

  清军采用的是岳钟琪拿手的夜袭,他派出参将乌德纳等人,摸黑偷袭了康八达山脚下的战碉群,金川军猝不及防,被“夺毁大战碉二座、小战碉三座、平房四十间、木石各卡十座”。不仅如此,清军还占据了大片土地,“南北约四十余里,东西约二十余里”,进一步压缩的敌人本就有限的纵深空间。

  很快,金川军组织了疯狂的反攻,试图同样利用夜袭夺回阵地,但清军早有准备设下陷阱,敌人再次失利——“是夜,贼番来犯营卡,遇伏伤败”。随后,沿着泸河也就是大金川河前进的一路清军部队也取得收获,攻取“大碉八间、小平房六问、木城一座、石卡四处,所破大皮船四只,前后杀贼甚众”。

  但是,清军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突破康八达战碉群之后,前方的环境极为险峻,左侧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右侧则是咆哮奔腾的大金川河,只有一条逼仄狭窄的道路通往勒乌围。而且与老岳此前预料不同的是,金川军竟然在这条路上层层设防,依托战碉布署了大量守军,与康八达山阵地的友军遥相呼应,形成相互支撑的犄角之势。

  在给乾隆的奏章中,身为前敌总指挥的岳钟琪写道:“查看彼处,左倚山险,右近大河,前有恶尔溪大战碉六座,周围俱有石城,贼番甚众,又有日旁山贼及康八达山上贼众救应”。经过一夜激战,孤军深入的清军先头部队人困马乏,而后援又接应不上,最后不得不原路撤回,对此岳钟琪无奈地承认:“我兵攻战一夜,未免疲之,后无接应,因暂收兵”。

  党坝方向的突袭行动虽然取得了一些战绩,但总体来看并不理想,清军在突破康八达山梁后遭遇金川军的顽强抵抗,最后彻底成了强攻,已经无法实现直捣金川心脏勒乌围的原定目标。身为岳钟琪的老部下,莎罗奔土司大概深知这位名将爱玩奇袭斩首的把戏,因此兵力布署并不是鸡蛋一般的外紧内松,反而是弹簧那样的外松内紧,压迫越大抵抗越强。至此,战局再次形成双方僵持的拉锯局面。

  而前线造成的后勤压力,已经让清廷越来越吃不消了。重压之下,四川常务副省长、布政使高越被逼得破罐子破摔,他直截了当地向乾隆表示,参战官兵夫役每月所需粮草费用巨大,导致四川物力虚耗严重,“刁民乘机肆恶”,而且为前线提供军粮的江南也是米价飞涨,民怨之沸腾已经到了严重影响帝国政治经济稳定的地步,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大事,皇上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此时的乾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小金川竟然能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在给小舅子傅恒的信中,皇帝表达了自己追悔莫及的心情:“朕若早知如此,并此番调遣,皆可不必。”要是早知道成了这样的烂摊子,我根本不会发动战争,也就不必派你去那里受苦了。

  情绪低落的皇帝简直成了祥林嫂,他反反复复地对小舅子絮絮叨叨:“金川之事,朕若知征途险阻如此,川省疲惫如此,早于今秋降旨,以万人交岳钟琪料理,更不必调派满兵,特遣重臣,费如许物力矣。”我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让岳钟琪随便应付一下得了,根本没必要派你去嘛。

  “奈无一人具奏,朕实不知彼地情形。”就这样,乾隆很容易地将自己定位为被臣下蒙蔽的无辜者,他恶狠狠地写道:“此皆讷亲、张广泗贻误,不据实入告之咎也。”都是讷亲、张广泗这两个混蛋欺上瞒下,故意向我隐瞒真相,才导致了如今这样严重的后果。

  被傅恒取代后,讷亲不仅丢了官,就连爵位也没了,乾隆先是勒令他“自具鞍马”去西北前线服役赎罪,然后又宣布将他押赴京师处理,此时讷亲正在回京的囚车里,而张广泗已经被打入死牢,皇帝宣布要亲自审讯他。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个倒霉蛋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对于金川战局,乾隆无奈地表示:“目下既有为山九仞之势,则一篑之势难于中止。”这里用了个成语,出自《尚书》的“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说如果想堆起一座九仞(一仞合一米六到一米八)高的山,即使最后只差一筐土,也没法堆成功。在皇帝看来,这场战争最后功亏一篑,已是必然要发生的结果了。

  以天府之国的经济崩溃和帝国财政的进一步恶化为代价,去换取一个弹丸之地的臣服,这样巨大的牺牲是否值得,陷入战和两难中的乾隆已经无法决定。在给傅恒的信中,被丧妻的痛苦和不利的战事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皇帝表示,现在只能先尽人事,然后听天由命吧:

  “今办理至此,筹划周矣,人事殚矣。若夫成功,则有天焉!”该做的咱们都做了,至于成功与否,只能靠老天帮忙了。

  弘历甚至怀疑,金川人是不是得到了上天的特别垂青,上天就是不想让他们灭种。皇帝虽然号称身为天子,可毕竟也只是个人,人类怎么能与老天抗衡呢:“或上苍不遽绝其种类,俾偷生窟穴,原属化外,于国家何关轻重,而强以人力抗天心,其将能乎?”

  而周边局势的恶化也迫使乾隆更加投鼠忌器,绝不能让金川战争进一步扩大化,否则会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要知道,清廷在金川陷入苦战,其初衷除了要彰显实力,惩治不听话的土司外,保障川藏交通畅通和西藏的稳定也是重要因素。大小金川向南可以威胁到川藏南路第一重镇打箭炉也就是今天的康定,向西则临近川藏北路的道孚、炉霍,地理位置相当重要。

  但是,发动金川战争的原四川巡抚纪山调任驻藏大臣后,西藏很快变得乌烟瘴气,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藏王珠尔墨特那木札勒很可能想自立门户,成为第二个罗布藏丹津……


(待续)

火白月心 发表于 2014-1-9 18:32:16

期待下文呀

cadgn 发表于 2014-1-10 00:51:58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1-21 08:2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其实,在任举战死之前,清军就已经有一名高级军官在色尔力石城下阵亡,他就是参将国良。这位将领的姓 ...

好像古代打仗很危险啊,总兵阵亡比比皆是。

cadgn 发表于 2014-1-10 01:26:36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3-12-19 14: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除了巨大的人员损失外,金川战争也给尚处在鼎盛时期的清朝造成了极大的财政压力。据统计,当乾隆十三 ...

这个国舅,真是贵族政治的精英典范。

金陵集庆道 发表于 2014-1-15 12:06:40

cadgn 发表于 2014-1-10 01:2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个国舅,真是贵族政治的精英典范。

盛世里的雪域战争   几部书何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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