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都 发表于 2012-9-6 19:19:44

我欠那人一个微笑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工作是夜班,晚上十点开始,早上六点结束。对未婚人士而言那工作其实挺惬意的,实际工作时间大概也就三个多小时,所有工作流程都是事先订好的,工作无非就是照章办事。而且工作内容通常只是事前启动一下,事后确认一下既可,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天不塌下来,领导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段里出现的,所以想表现也没有机会。我的自由活动的内容通常是玩游戏,常规科目是英雄无敌和文明,不过途中要出去宵夜。
那是一个初冬的晚上,天气已经变得很冷。整栋大楼里除了几个保安还在懒洋洋的四处晃荡之外几乎看不到人影,路上也是车辆寥寥。即便在帝都,如此寒夜也不容易撩拨起人们活动的欲望。
我把自己裹的跟只鼹鼠一样,沿着阜内大街向东走,那儿有个小吃部,味道虽然说不上好,不过确是方圆一公里之内唯一还在为人民币服务的铺面。所谓的门店只不过是在临街的简易房里支了两口锅,摆了几张油腻不堪的桌椅板凳而已。我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几位。人们叼着劣质香烟,喝着简装的红星二锅头。水汽,烟气,酒气以及动物下水的臭味把狭小的空间撑得鼓鼓囊囊的。
我挑了一张靠近入口的小桌坐下,虽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不过至少空气还不那么污秽。一份炒疙瘩和一碗羊杂汤,这也是我的固定科目,就像每天的工作一样,很重复也很简单,单调的连意外都鲜有发生。
就在我准备把剩下的半碗羊杂汤倒进肚里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三个人 -- 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子夜,这样一间污秽不堪的小店里,无论女人还是孩子都是不常见的,更何况一下进来了三个,更何况他们都出奇的矮,若不是我正好坐在门口,甚至不会看到有人进来。
三个人都是侏儒,破衣烂衫的,两条腿的长度仅仅只有身高的四分之一。
通常我都不会将目光过多停留在这些身体有异样的人士身上,不是出于冷漠,我只是希望让他们感到自己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希望他们能够多保持一份尊严。
那两个孩子似乎都未到上学的年龄,还不知道人间愁苦,一进门就围着妈妈捉迷藏。而那个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她的目光就像晴空中的一个霹雳,骇得我至今难忘。
开始,她并没有直接走进店里来,而是在站在门外探头向里面张望,眼中充满了恐惧,似乎眼前坐着的这些家伙并不是和她一样的人类,而是一群立即就要把她撕成碎片的恶狼。即便在她一点一点蹭进店里之后,眼中的恐惧也丝毫没有减少,她不停的向周围扫视着,似乎是在不间断的确认着是否有人会突然冲过来伤害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停下,缩着脖子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她从布包里翻出几张皱皱巴巴的毛票,又停下,缩着脖子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她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毛票交给店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再次停下,缩着脖子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每当她惊恐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我的心就好像被一柄铁锤重重的砸一下,似乎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我努力着想挤出一点微笑,可是巨大的精神落差让我感到肌肉好像都已僵硬,那一刻我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在等待饭菜做好的那段时间里,她用一只手死死的抓着一张桌子的边缘,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块浮木一般。她依然不停的扫视着,眼中的恐惧也是始终依然。
饭菜做好之后,两个孩子就像见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争抢着吃起来。那个女人却对眼前的饭菜视而不见,只是依然恐惧的扫视着什么。
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连忙起身逃了出来。
等心情平静之后,我感觉我欠那个女人一个微笑,也许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是我始终觉得我欠她一个微笑。我知道在那样的场景下要表演一个自然的微笑是多么的困难,为此我练习了很久。我依然每天去吃一份炒疙瘩和一碗羊杂汤,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一家人。
我很遗憾欠她一个微笑,并不因为我练习了很久。

四合木 发表于 2012-9-6 21:22:16

人间的温暖也就是这样淡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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