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议院议长难产预示了美国政治碎片化即将到来
美国共和党在中期大选中赢得众议院多数党,但本来应该只是走过场的议长选举难产,经过四天15轮选举,麦卡锡才勉强过关。但当选的代价沉重,许诺了一大堆对个人、对国会政治稳定都不利的东西。比如说,共和党内本来规定,过半议员动议才能启动罢免议长程序,这保证了足够的稳定性。但现在改成只要有一人动议,就启动程序。最后很可能现任议长还是能得到党内多数的支持,他/她要是这点都做不到,本来就没有资格当选议长,但这样的反复动议使得他/她不断在应对动议中浪费时间和资源,可能一事无成。但这些其实不重要,难产揭示的党棍的个人和利益集团之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国政治进入碎片化阶段了。这对美国的政治稳定性是巨大的坏消息。美国依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政治不稳定最终也将影响到全世界。
美国自诩为民主灯塔,两党制是美国式民主的基石,也被一些人誉为各国民主政治的楷模。说起来,民主未必就是两党制,多党制貌似更加民主,而两党制只是轮流坐庄。但多党竞争式的民主政治只有两党制才最为稳定,真的实行多党制的国家大多在政治稳定性上不如两党制国家。
美国是两党制:民主党和共和党;英国大体上算两党制:工党和保守党,但自民党时不时参与执政;加拿大是三个半执政党:自由党、保守党、新民党和魁北克人党(BQ),BQ是地区性的全国性政党,这说起来比较绕,但确实如此,BQ不在魁北克之外发展,但在议会里有席位,只是永远到不了执政需要的席位数;德国曾经是两党制:基民盟和社民党,但绿党成为第三大党,现在还有自民党;日本是一党制:自民党,但党内有派,到底算两派还是三派就看时间、地点、人事了。
两党制在政治上的稳定是竞争式民主的必然。民主说起来是博采众长,但对世界上所有事的政治见解和解决方案大体可以分为左右两路,谁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否则就优胜劣汰、只剩一路了。
在左右之间,还可细分为中左、中右、极左、极右,甚至进一步细分。竞争式民主的另一个特点是:斗争与妥协并存。世上事情千千万,斗争和妥协的目的都是解决问题,假以时日,靠斗争能解决的都解决了,能妥协的也都解决了,剩下的都是既相争不下又没法妥协的硬核问题。
发展中国家还好些,政治和社会还在快速变化中,老问题没有解决,新问题又出来了,可以妥协和必须斗争的问题清单是动态的,优先级也是动态的。欧美“成熟国家”早就进入稳态,可以妥协和必须斗争的问题清单就相对静态,优先级也相对凝固,左右顶牛最后就稳定到代表左右的两党。
但两党顶牛久了,互不退让,硬核问题越来越多,周转空间越来越小,积怨越来越多,两党内必然分化为中间派和极端派。中间派愿意在体制内继续顶牛,极端派更加趋向于踢开体制单干。这是竞争式民主的必然。
以色列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战后才出现的“人造国家”在政治上全盘复刻英美政治体制,自然包括议会政治。建国以来的主要问题一直是生存问题。在以阿热战的年代,全国齐心,只有打退阿拉伯人的进攻,才谈得上生存,工党曾长期主导以色列政治。在与埃及、约旦签订和平条约后,以色列举国上下对未来政治道路陷入了摇摆:继续“以土地换和平”(现在主要是巴勒斯坦人的土地)vs“直到把阿拉伯人打服帖为止”。
巴勒斯坦问题是现代国际政治最艰巨的死结。“犹太人回归故土”的时候,是以“无土的人民回到无主的土地”的心态,全然漠视阿拉伯人已经在这片土地生息千年的事实。以色列的建国造成了“一土两民”的无解问题。“以土地换和平”能解决以色列与埃及、约旦、黎巴嫩、叙利亚(后两国尚未签署和平条约)的问题,但无法解决同一片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的问题,一国制和两国制都有难解的问题。继续铁血也是死路,以色列不可能清除境内的巴勒斯坦人,不管是联合国批准的1948年境内还是现在实际控制的境内。
这样的无解死结困局导致以色列政治的高度碎片化,从极左到极右、从世俗到宗教,各种小党林立,传统的工党早已失势,右翼的利库德党也不再把持政局。2020年5月大选中,内坦尼雅胡下台,但接下来接连大选都难以产生稳定的政府,因为谁都不是多数党,边缘党的要价又太高,只有在频繁的政府换届中反复大选。贝内特只有一年就下台了,拉皮德只有半年。现在换回了内坦尼雅胡,但他要是能稳定组阁,当年也不会下台了。
德国是政治碎片化的另一个例子。传统的基民盟和社民党早就过了轮流执政的时代了。在默克尔时代,基民盟已经拿不到多数,只有和社民党联合执政,结果是基民盟和社民党都发誓再也不联合执政。本来边缘的绿党成为“造王者”,更加边缘的自民党也在新政府里占了一席。
但社民党的总理府和绿党把持的外交部、经济部在大多数事务上唱反调,朔尔茨顶住压力访华时,代表团里甚至不包括外交部长和经济部长,外交部和经济部新出台的中国政策则得不到总理府的背书。
问题是,绿党把持的外交部和经济部也确实是德国政府的执行部门,总理府在中国问题的大政决策上可能绕过,但具体执行上不可能绕过。政治上的碎片化最终将反映在政策和执行上的碎片化。德国对华政策的碎片化只是一部分,乌克兰政策也同样碎片化,总理府和外交部、国防部说的、做的不是一回事。
碎片化对美国来说,两党有可能实际上变成四党:民主党建制派,民主党进步党团(Progressive Caucus),共和党建制派,共和党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
前不久,进步党团要求重审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但在建制派和舆论压力下,很快撤回,怪罪到工作人员失误、把内部讨论的事情当作决议发布出去了。但自由党团在众议院议长问题上的发难说明:两党内的极端派别开始形成气候,有可能通过杠杆作用发力了。
一般来说,极端派别总是少数,在成熟的政治体系里成不了大气候。问题是,两党顶牛的结果必然是势均力敌,这时四两就可以拨千斤了。
自由党团是众议院里共和党人的小团体,所以不包括名气更大的卢比奥、科顿、格拉汉姆等共和党参议员。自由党团反对宽松的移民、医保、社保、福利政策,反对大政府。自由党团起始于特朗普之前,与特朗普合流是他当选后的事情。
特朗普对自由党团有影响,但自由党团并不听命于特朗普。在特朗普的劝说下,自由党团部份成员最后放弃反对,而是投票“到场”,利用投票程序最后使得麦卡锡过关。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自由党团依然不愿意“支持”麦卡锡。
美国政治顶牛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以前主要是在两党之间顶牛。自由党团的作梗预示了共和党内顶牛的开始。两党的党运轮流转,还会有民主党多数的日子,那时就是进步党团有样学样的时候了。
接下来,最大的顶牛点是预算。1月14日,耶伦通知美国国会,美国政府将在1月19日触达目前的债务上限,如果国会在此之前不能通过法案,财政部将被迫采取措施,避免发生债务违约。但特殊措施也只能维持到8月,届时美国政府再次停摆是很可能的事。
美国国会有立法权,但最大的权力实际上在于预算权。在预算上作梗是国会共和党影响白宫最有力的手段。但作梗是一回事,通过预算是另一回事。
共和党在整体上主张小政府,自由党团更加极端。如果以特朗普时代的施政作为参照,特朗普曾大刀阔斧地削减科教开支,包括NASA和NIH,甚至对军费也是先大手笔增加再大手笔削减。这与共和党建制派的主张未必一致。
中国是唯一能凝聚美国两党共识的议题,麦卡锡当选众议院议长后第一件是就是组件众院中国委员会。但中国崛起已经不能靠美国好勇斗狠压制住,而是要在经济和科技上扎实领先才有用,这日益成为美国的共识。但如何做到,两党南辕北辙,两党极端派别更加极端。
在民主党还是多数党的时候,拜登通过新冠援助法案(19000亿美元)、基建和就业法案(12000亿美元)、芯片和科技法案(2800亿美元)。且不说这些法案只是多年投资的框架,到每年具体预算的时候,还有作梗的空间,这些大手笔的钱从哪里来就是大问题。
民主党要增税,共和党要减税,自由党团更是“嫉税如仇”。法案规定拨款容易,国债触顶如何解决是另一个问题。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在美国尤其如此。美国的国债天花板向来是惊险时刻,自由党团如何运用“新发现”的杠杆迫使共和党建制派就范,以极端政治理念劫持共和党主流政治,是美国政治的新看点。
碎片化政治的最大特点就是:极端派别的政治理念劫持了主流政治,迫使主流政治向极端理念倾斜,或者迫使政府停摆。
这可能是未来一段时间里美国政治的一大特色。
美国倒不是没有可以“团结上下”的凝聚点,反华就是最大的凝聚点。当前美国的主要入手点是芯片,航空瓶颈已经进入倒计时,生物科技、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等美国越来越没有明显的瓶颈可以拿捏中国了。中国是否能、何时能突破美国的芯片封锁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但时间窗口通常在3-5年之内。美国能维持芯片瓶颈10年以上吗?恐怕美国人自己也心里没底。但10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中国崛起是长期竞争。
拜登任内已经通过了《美国援救计划法案》(19000亿美元)、《基础建设和就业法案》(12000亿美元)、《芯片和科学法案》(2800亿美元)。第一个法案以新冠疫情救援为主,第二个法案亿基础建设为主,第三个法案是芯片和科研投资为主。
从共和党角度来说,这些都属于滥用公共资源、扭曲自由竞争的恶政。但共和党也有自己的花钱的地方,如军费。美国也正在急需大量增加军费才能维持对中国的军事优势的时候。已经延续多年的F-35、“弗吉尼亚”级核潜艇、“福特”级航母不算,B-21和“哥伦比亚”级核潜艇就是新的吞金兽。
“哥伦比亚”级已经确定为千亿美元级了,B-21现在还号称720亿美元单价,但量产时是否还能保持就难说了,很可能成为另一个千亿美元级的超级项目。还有“民兵III”和“三叉戟D6”导弹的替换,空射核巡航导弹的项目还没有决定,也便宜不了。第六代战斗机则还没有影子,先不去管它。
这些只是新硬件,基地和军队建设是另一个问题,从关岛到澳大利亚,各种给盟国的援助,加强训练,都得花钱。
民主党当然也反华,但巨额军费一旦挤占社会福利开支,就触动了民主党底线。到时候,共和党要推“大军费”预算,必然受到民主党的全力阻击,就像拜登的三个法案受到共和党的全员阻击一样,必然要倾力阻击。那时,共和党只有勉强多数,自由党团就有了切入点,逼迫共和党建制派在向自由党团妥协和议案流产之间选择,众议院议长选举就是前奏。换句话说,美国政治可能不是边缘政治主流化,而是边缘劫持主流。
"多党竞争式的民主政治只有两党制才最为稳定,真的实行多党制的国家大多在政治稳定性上不如两党制国家", 同理可得,两党制国家不如一党制国家。:lol 最稳定的西方民主政治结构应当是三党制。这可以防止两党制谁都没有绝对多数,造成顶牛。
英国现在其实是三党制,工党、保守党、自由(自民)党。 孟词宗 发表于 2023-1-25 14:14
最稳定的西方民主政治结构应当是三党制。这可以防止两党制谁都没有绝对多数,造成顶牛。
英国现在其实是三 ...
大错。英国三党的时候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再看看加拿大。 晨枫 发表于 2023-1-26 04:15
大错。英国三党的时候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再看看加拿大。
三党不是说三党轮流执政,而是当主要的两党僵持不下时,第三党能够打破僵局。 孟词宗 发表于 2023-1-25 14:18
三党不是说三党轮流执政,而是当主要的两党僵持不下时,第三党能够打破僵局。 ...
正是因为第三党的杠杆作用,常常在劫持中造成政府倒台。 晨枫 发表于 2023-1-26 04:34
正是因为第三党的杠杆作用,常常在劫持中造成政府倒台。
这就是个组织形式问题。搞议会制会有这个问题。总统制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你写文章都在01-25了,还在说“1月14日,耶伦通知美国国会,美国政府将在1月19日触达目前的债务上限”。
刚看了下,耶伦是对的,19号达成目标了。
拜登目前拒绝任何让步、甚至拒绝谈判。
今年的戏码,在你说的碎片化之上,肯定非常精彩 睡王手上肯定有交换的牌,就是共党内部不一致,都不好出牌,{:234:} 时代变了。以前白宫给新闻团打个招呼就能把局势控制住。现在新闻团的平面媒体已经快完蛋了。 德国传统意义上的第三大党是自民党。基民盟和社民党虽然是最大的两党,但和其他主要国家不同的是,两党都从来没有单独执政过。战后直到施罗德时代之前一直是轮流与自民党联合执政,也就是说无论基民盟和社民党谁上台都要拉上自民党组阁,可以说自民党执政的次数反而比基民盟和社民党都多。
施罗德时代绿党才崛起,和施罗德的社民党联合执政了一届半。默克尔时代由于基民盟和社民党的支持率都下降了,单独拉一个小党都不够50%的,也就是你讲的碎片化,只能选择基民社民两党联合执政,即所谓的大联盟。而且默克尔第二任期是基民盟带自民党联合执政,曾经短暂回到了传统的一大一小时代。
本届政府是历史上首次三党联合执政,因为基民盟和社民党的支持率都跌到了25%以下,连大联盟都足不起来了。另外,基民盟并没有发誓再也不联合执政了,选举前基民盟是希望与社民党继续组成大联盟的,因为当时基民盟还是领先社民党的,大联盟可以继续默克尔时代的政治格局。是社民党早早单方面宣布不再与基民盟组阁的,因为默克尔剽窃了大量社民党中左的政治主张,讨好劳工阶层和底层选民,导致社民党支持者流失,社民党宁可去当反对党也不想让基民盟继续白嫖了。
本届政府自民党作为第四大党支持率也只比绿党低3,3%而已,而且自民党掌握的财政部才是德国传统三大部之一,绿党的外交部也是三大部之一,而那个经济部就是硬造出来的,财政部坚持不给钱,经济部就是个嘴炮。
综上,如果要排第三大党,自民党的历史地位绝对高于绿党。只是最近这些年自民作为中右中产阶级政党被更右的选择党抢了很多基本盘,又不如绿党这些大喇叭爱逼逼,吸引眼球而已。
德国政治碎片化可能还得继续若干年,绿党,自民党,选择党,左翼党支持率都差不多10%左右,共计40%,基民盟和社民党共计50%,以后德国选举和组阁的计算可能会和国足每次最后一轮比赛出线形势的计算一样复杂{:214:}
方恨少 发表于 2023-1-31 09:18
德国传统意义上的第三大党是自民党。基民盟和社民党虽然是最大的两党,但和其他主要国家不同的是,两党都从 ...
因为默克尔剽窃了大量社民党中左的政治主张,讨好劳工阶层和底层选民,导致社民党支持者流失,社民党宁可去当反对党也不想让基民盟继续白嫖了。
这正是议会政党政治最大的坏处:以执政为目标,而不是以政治主张得到实现为目标。
因此,为了执政,政治主张可以改变而曲意逢迎;为了执政,政敌采纳自己的政治主张也要反对、下绊子。
政党成为执政俱乐部而不是政治主张的代表,这是议会政党政治的最大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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